章洛扬匆匆应声,转去里间。心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翻找了几个抽屉,寻到一面镜子,忙不迭送到面前细看。
镜子里的自己,已经恢复了原貌,只是左边眉毛没洗净,双眉一边高一边低不说,左边眉毛的黑色颜料晕染开来,难看又可笑。
再细看面容,大部分肌肤都已恢复成原来的白皙,有两小块脂粉没洗掉,因着颜色较深,看起来像是两块颜色浅淡的胎记。
章洛扬闭了闭眼,撞墙的心都有了。
一定是有人在她的洗脸水里动了手脚,而丫鬟和她都没察觉。丫鬟还情有可原,太大意的是她。
她僵在原地好一阵子,第一次知道“没脸见人”还有这样一种情形。
俞仲尧在外间道:“出来,再洗把脸。”
章洛扬只得硬着头皮走出去,见俞仲尧手里握着一个白色瓷瓶,正将瓶里一种白色粉末倒入水中。
阿行之前留意到这情形,便知有人在她洗脸水里动了手脚,这工夫已查出原由。
不需想也知道,是孟滟堂的侍卫做的好事。
他与阿行等几个心腹,对这些旁门左道可以轻易识破,亦有百试百灵的破解之策,只是鲜少会用。
章洛扬很有些垂头丧气地应声,听话地洗净了脸。
俞仲尧继续用饭。
这一餐饭,很合他胃口。
她做了花香藕草菇西兰花龙井虾仁红烧肚片。两荤两素,只一道烧肚片是所谓京菜,其余皆是燕京城内官宦之家常吃的菜肴一些菜肴流传至燕京之后,厨子们便会慢慢调整成符合燕京人的口味。
要是认死理,能放到桌面上的京菜,一年四季也不过那些独具特色的,很难不重样。
章洛扬擦净脸,踌躇着走到餐桌前,“三爷有什么吩咐”
俞仲尧打量她一眼,见她小脸儿白白净净,已无先前的狼狈,颔首一笑,正要说话,孟滟堂闯了进来。
高进跟在孟滟堂身侧,对俞仲尧解释道:“没拦住。”
孟滟堂却自顾自走到了章洛扬面前,凝眸打量着,眼神透着惊讶惊艳。
他看着眼前人,要不是还是那身穿戴,真要怀疑换了个人,“你”
章洛扬愣了愣,拱手行礼,“见过二爷。”
孟滟堂神色已变得木然,“这就是你的真面貌”
“”章洛扬半晌也没闷出一句话,心头满是不解:俞仲尧见她什么样子都无动于衷除了觉得好笑,再无别的情绪,这位二爷是怎么回事没见过女孩子似的,这样盯着她看莫名其妙的。
“竟还有这等美人”孟滟堂不自觉地抬起手,想将章洛扬的脸托起来细看。
俞仲尧既是不解,又是反感。不解的是那个傻孩子真就长那么好看反感的是孟滟堂的举止过于轻浮。他看向高进,握着酒杯的左手轻轻一摇。
章洛扬已迅速向后退了一步。
随即,高进钳制住孟滟堂的手腕,“二爷,自重。”依然笑着,却是语气不善。
孟滟堂视线仍是不离章洛扬,嘴里却道:“着实是一等一的美人儿难怪俞仲尧要将你带在身边,难怪他这么护着你”
章洛扬听得满腹火气,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她长什么样儿跟俞仲尧的照拂有什么关系他在今日之前也没见过她的真容。
她双手握成拳,抬眼瞪住孟滟堂。管不了他是谁了,只知道他在冤枉帮过她的人,并且很有可能将她看成了出卖色相的人同时侮辱了两个人。
俞仲尧和云荞的话还真说对了。俞仲尧要是不曾出手帮衬,自己和云荞万一落到孟滟堂这样一个见色起意的货色手里后果真是不可想象。
高进已经火了,扣着孟滟堂手腕的手加重力道。
孟滟堂因着疼痛不自主地弯腰,冷汗都要冒出来了,“高进你这个混账东西”他申斥着,语声却充斥着痛苦。
高进笑道:“比不了您。”
章洛扬心里好过了不少。
俞仲尧不动声色,语气淡漠地询问孟滟堂:“为何前来见我”
孟滟堂觉得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我来见你我堂堂皇室中人,见谁都不在话下此刻不怪你失礼已是大度”
俞仲尧不由得弯了唇角,“跟我讲繁文缛节,那是秀才遇到兵。”他看向高进,“让二爷清醒清醒。”
“是”高进强行挟持着孟滟堂走了。
孟滟堂倒是想出声训斥,偏生脉门被高进扣着,疼得做不得声。
章洛扬在这片刻间留心观察了一番,发现孟滟堂不是习武之人举止反应等各方面都能证明。
由此可见,手握重权之人也可以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当然了,俞仲尧除外。
俞仲尧对章洛扬道:“明日起,你下午来我房里拼接信纸我是这么打算的,你方便么”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全听三爷安排。”章洛扬回道。她有什么不方便的先前只愁无事可做。
“那就行。”俞仲尧吃了一块花香藕,赞许地道,“厨艺不错。”
“”好不好她并不能确定
,也没跟谁比过。沉了片刻,章洛扬才应道,“三爷觉着合口就好,我得空就给您做菜。”
“行啊,辛苦了。”俞仲尧语气微顿,放下筷子,端起举杯,“有没有什么心愿或是想要的物件儿”
不想让她辛苦一番而无所得。这种性情的孩子,大抵跟小皇帝当初一个样,需要人给予鼓励尊重和回馈。
横竖日子这么闲,他不介意让她过得舒心一些。
章洛扬沉吟片刻。
他也不催促,看着她纤长浓密的睫毛忽闪着。
“嗯”章洛扬抬眼看着他,“我就想问您两个问题,可以么”
她有着一双流转着冬夜星光的眸子,璀璨清冷,让人无法从她眼眸中感受到这尘世的暖。
是这尘世给予她的暖意太少吧
俞仲尧颔首微笑,“说来听听。”
“我想知道,我们随您从风溪回来之后,能照先前的打算度日么”
“自然。”俞仲尧颔首,又有些困惑,“没想过与生母团聚,再不分离”
章洛扬摇了摇头。
“若是找到她”什么都不指望,她还找生母做什么因此,他话锋一转,“你根本就不想找她”
“想找。”章洛扬道,“若能找到,要亲口问她一些事。”
“仅此而已”俞仲尧凝视着她,“你怎么想的呢”
“问清楚了,就不需再记挂。这么多年了,她肯定另有了安身立命之处,我不能让她为难,也不想寄人篱下。”
“不能让她为难”俞仲尧将前两个字咬得有点儿重,原来这尘世还有不能让父母为难的儿女。
章洛扬垂眸看着脚尖,语声有些低哑:“很早就不要我了。”
母亲抛下她那么久,分明是打算将她舍弃一生,怎么还能奢望得到母女亲情。
她都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对母亲没有爱,更没有怨怼,是血脉相连的陌生人而已。
不知怎么回事,俞仲尧竟被她一句话说的心里酸酸的。
奇了。
他按了按眉心,“自风溪回来之后,你们可以随心所欲度日,若有为难之处,我会帮衬。”顿了顿,问她,“还有呢”
章洛扬连忙道谢,之后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再有就是,三爷为何要去风溪我若是知晓了原由,不会告诉外人的。”
“去找人。”
这个谁想不到他总不可能跋山涉水的去攻克一个不知底细的地方。她抬眼看着他,眼神透着点儿失落,却也不好意思追问。
俞仲尧沉吟片刻,“五年前,我妹妹被人挟持离京,追查之后,得知她去处正是风溪。”其实也不是秘辛,只是平时懒得与人提及。
章洛扬为之动容,“什么人那么坏啊”
“风溪人。”
“”母亲也是风溪人。这实在不是个好话题,章洛扬心念一转,便又不解,“但是,我们为何不走陆路呢”走陆路可比走水路快。
“走出河道支流进入干流,行程会加快一些。到了不宜行船的路段,再上岸赶路。”俞仲尧耐心地告诉她,“再说,走陆路的话,二爷少不得招摇,我要应承沿途官员故交,更耽搁时间。”
“对啊”这些是她没考虑到的,之后,迟疑地道,“令妹今年多大了”
“十三。”
章洛扬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随身携带的银盒,打开来,取出那张地形图,送到俞仲尧手边,“这张图,还是三爷收着吧。”
“嗯”他有点儿意外。
“我太笨了,不定何时就会上当,图放在我这儿不妥当。”她解释。刚刚就被人摆了一道。
俞仲尧的手指弹跳一下,“真舍得交给我保管”
“我还有这个。”章洛扬摇了摇手里的银盒,“况且,便是只得这张图,也该让您收着,您的事更重要。”
他从没放弃寻找。先要追查妹妹被人带去了何处,又费尽心思地查找风溪所在的位置,今时更是成行去往那里。
他在天下人眼中,兴许一生都是让人闻风丧胆残酷狠辣的形象,但作为一个兄长,他称职。
俞仲尧拿起那张地形图,“多谢。”
章洛扬笑了笑,“我所知的这张图的一些事,改日告诉您。”
“好。”俞仲尧凝着她的眸子,“怎么我说什么你都相信”
“为什么要骗我”章洛扬奇怪地看着他,“没有骗我的必要吧”
原本是笃定的语气,末一个字听上去像是勉强加上去的。
俞仲尧笑开来,现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在她记忆中,他不曾真正的笑过。是最吝啬笑容的那种人,很多时候看上去是在笑,眼里只有一点点甚至没有笑意。
这次是真的笑了。
他笑起来特别好看,眸中似是落入了点点璀璨的阳光,人看着就会被他的好心情感染到,亦是满心愉悦。
可是她的话就那么好笑念及此,她不自觉流露出的笑意消散,后
退一步,低下头去,有点儿困惑,还有点儿不高兴。
俞仲尧更觉有趣,语带笑意:“我不会骗你。”
“是么”章洛扬心里好过了不少,又高兴起来。
“不是没必要,是不能骗你。”如她这种善良单纯的孩子,不该被欺骗,都该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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