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意。”章洛扬摇头。且不说他在自己眼里连萍水相逢的朋友都算不上,只说他需要考虑这么久才能决定,便可看出有多介意她的断掌。
明明这么介意,答应之后便会视为对她的包容甚至是恩情,何时提及,便是她亏欠了他,甚至于,会常常流露出一副“你该感激我”的意态。
就像她的继母那样,每次相见,每次说话,从来一副是她的恩人的样子。那也是她不肯每日去晨昏定省见到继母的原因。
只有云荞俞仲尧珊瑚芙蓉这种自心底不以为意的人,她才可以从心底接受。别人她不能勉强,但是最起码可以做到远离,不去面对他们眼中的同情怜悯。
孟滟堂询问之前,就没抱多大的希望,听了也就没显得更失望,追问道:“如何都不肯嫁我,是不是因为有了意中人”
章洛扬侧目看着别处,“那是我的事。不管怎样,都绝不会高攀二爷就是了。”
“如此说来,不是不能嫁不肯嫁谁,只是不肯嫁我。”
章洛扬点一点头。
孟滟堂由此反而冷静下来。这是他无论如何都得不到她的心的女孩,他再怎样都是徒劳。冲动鲁莽急切都没用,便不如理智对待。
他缓缓踱步,过了片刻站定身形,“船上不过这些人,你是因为谁才横竖看不上我,我不难猜出。”
章洛扬看着他。所以呢她等着下文。
他将语声压低些:“我也明白,在你眼里,我是见色起意之辈,为着你的样貌,对你的态度才前后大相径庭。我承认,最初的确如此,也不觉得这是可耻之事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爱花之人大多是先被花的美与香吸引,随后才品出花的习性和高洁的性情。男子对女子,这种情形并不少见。相反来说,你若是性情不能被我认可,你便是样貌再出众,我也只能就此远离。”
这番话,章洛扬认可。就算没机会亲眼得见他所说的事情,以前听云荞讲过不少戏本里一见钟情才成佳话的故事。生情的原因其实不大重要,重要的是结缘之后能否认可对方。
“我不问你的意思,向你父亲提亲,的确是我不对。但我的本意是,让你回京,给你足够的时间斟酌,哪怕你到时悔婚,我也不会强人所难,前提是,不要被别人干扰心绪。不瞒你说,我最担心的,不过是你每日与俞仲尧相处,与他牵扯不清。若非如此,我怎么可能舍得要你离开长期不得相见”
已经牵扯不清了章洛扬腹诽道,但是这与你并无关系。
孟滟堂见她一直不置可否,转而说起别的事情:“这些日子,你的事情你以前的处境,我已了解得七七八八。眼下若是俞仲尧允诺了你什么,或是你对他芳心暗许,那么,我劝你三思而后行。你父母的例子摆在那儿,不管谁对你许了什么,你都不该轻信才是我也一样,并不敢奢望你在短短时日内完全信任,所以才想你远离之后慢慢思量。有的情意,重如山,一生不改;有的情意,轻如羽翼,随时会有变数。你就不怕走了你生母的旧路”
章洛扬在俞仲尧房里的时候,想过这些,甚至展望前景时,并不乐观。但是,对于她而言,如今最重要的,是珍惜当下光景。如果自己对于俞仲尧来说,只是生涯中的浮光掠影,也无妨。她最想紧紧抓在手中的,不过是云荞和俞仲尧。时日长短,不要紧的。
她决心离开章府的时候,在云荞说出也想逃走的想法之前,她想到的前景更差。以为自己会很快被抓回去,甚至为了这一点想到了遁入空门去庙里出家。
青灯古佛一辈子的打算都有过,还怕什么大不了就回到原点。即便是那样,她也知足感激一路走来所得到的欢欣照顾,都是从不敢奢望能拥有的。
孟滟堂见她无动于衷,知道自己又白说了一大堆,但是没关系,接下来的话才是重点:“洛扬,你对俞仲尧这个人了解多少”
了解的并不多,但是也不需要了解太多。
孟滟堂并不需要她回答,自顾自说下去:“你可知道,他俞仲尧权倾天下这几年,是多少女子争破了头想嫁的人物。结果自是不需说,没一个能够如愿以偿。是,落在多少人眼里,都是他洁身自好清心寡欲,但是谁又想过那些女子的下场死的死,出家的出家俞仲尧就是这样对待钟情他的女子的。他如今看重你,才会善待你,来日他若是变了心意,你如何能保证自己不会步别人的后尘女子想得到他,未必是对,他残忍冷酷相待,未必不是错。”
章洛扬沉默片刻,回了一句:“那是我的事,二爷不需多虑。”
“”孟滟堂心里愈发黯然,“我说什么你都不信,罢了。你不妨去问问付琳,问问她的姐姐被俞仲尧废去一手之后,为何平白无故的消失在人世。”
章洛扬被“废去一手”几个字扰得心头一惊,却是竭力克制着,没让情绪外露,平静应声:“好。多谢二爷。”
“再有”孟滟堂眼神极为复杂地看着她,“我与俞仲尧势不两立,命定如此。来日你若是执意跟了他,便也成了我的冤家对头。我不敢保证有朝一日能够翻身将他踩在脚下,同样的,他也不可能担保自己余生顺遂再无灭了什么话所致。他走过去,站到她身边,拍拍她的头。
章洛扬根本没察觉到他走过来,吓得手一抖。
俞仲尧失笑,“想什么呢”
章洛扬定了定神,如实道:“今日付琳与二爷都跟我提起了付琳的姐姐。”她抬眼看着他,“我不想听他们的说辞,你能告诉我么”
原来是为这件事,俞仲尧释然,“自然可以。我对你的情形了解得清清楚楚,你
却不知我生平诸事,很多事都该开诚布公的告诉你。”
“嗯。”她笑了,“那我洗耳恭听。”
俞仲尧回忆着当年的事情,告诉她经过:“付琳的姐姐名叫付珃,与我年纪相当。最早她是太后身边的一等宫女,很得太后母子的赏识。我在朝堂站逐步稳脚跟之际,她请求太后,或是为她赐婚,或是将她打发到我府里做个侍妾。太后问过我的意思之后,让她断了这念想。她面上没说什么,私底下却是一再纠缠。那时我年轻气盛,一丝耐心也无,该是言行间过于绝情,惹得她怀恨在心。她与我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自是不能将我怎样,便转头对付别人给我添堵。太后心思缜密,她无可乘之机,那时皇上与南烟还小对了,我应该没跟你说过,俞家落难之时,是太后与皇上隆恩,将她接到了宫里。”
章洛扬听到这里,隐隐猜测到了一些事。
“南烟如今怎样,我不清楚,小时候倒是很机灵,小事上别人很难得手。付珃见不能用南烟为难我,索性买通了皇上身边的太监,让那些人寻机说我的不是。皇上那时对我信任有加,听得太监说我的不是,径自将人打发了,事过之后才与我提了提。”俞仲尧说到这里,语声顿了顿,眼中有了些许自责,“我猜得出是付珃所为,却没放在心里,想着不过是个宫女,闹不出什么事。随后,付珃变本加厉,搭上了简西禾和一些官员她在宫里听到的朝堂之事我的事不少,大事小情的,能事先提醒那些人。这就是我不能容忍的了,手下将她写给那些人的字条信件送到面前的时候,我命人废了她一只手,又让太后将她打发出宫。就这样,我跟她真的结了仇。”
章洛扬一手托腮,神色忐忑地问道:“然后呢”
“然后”俞仲尧笑容苦涩,“她销声匿迹,我出门南巡。回到燕京的时候,皇上看到我就哇哇大哭,说南烟前两日不见了,他让十二卫寻找,还没结果。”
“南烟被付珃带去了风溪。”章洛扬轻声道。
俞仲尧颔首,“我与皇上命人百般追查,才知付珃是异乡人。也是因此,才让手下不遗余力地追踪几年之久,知道了付珃来自风溪。”
他的妹妹俞南烟居然是被憎恨他的人带去了异乡。章洛扬这才明白,他为何对南烟的现状无法乐观,为何会那样的自责。
她一手迟疑地探出去,扯了扯他的衣袖,尽力宽慰道:“付珃带走南烟,一定是想用南烟作为对你一辈子的要挟,等着你找到她和南烟。这样的话,她不会伤害南烟的。依我看,她是因爱生恨,或者根本就是不择手段要嫁给你要是这样,在她眼里,与南烟大概就是姑嫂关系。”说着说着,她就有了几分笃定,“你就放心吧,南烟不会吃苦受罪的。”
俞仲尧手势一转,握住了她的手,语带笑意,“若是到了风溪,她用南烟作为要挟,要我做她的上门女婿,我跟你可怎么办”
“”她红唇微启,眼神一黯,说不出话来。
眼睁睁看着他和别人成亲一想那情形,她就已难过起来。
那样的话,他就不归她管了,他们再不能这样每日见面。
她会失去他。
“我跟你,难道真的只有一程的缘分么”她无措地看着他,“可是,你说过,要带我回京的。”要是成了风溪人的上门女婿,他还回什么京城
这个小傻瓜,又钻牛角尖了,她怎么就忘了他手里还有付琳她怎么就忘了还有很多问题要他回答呢
但是,看到她这样的反应,他满心愉悦。
因为,她在意他,比他或她想象中更在意。
“若是我不能带你回京,不就对你食言了么”他手上用力,让她不自主地起身,站到自己面前。
她小心翼翼的道:“那,你不会食言么最起码,会带我回京吧”
他看着她澄澈无辜地大眼睛,笑,“不会食言。”沉了沉,又问,“你这话可有些听头,难不成是认定了与我的缘分只在这往返途中”
她现在是不想这样认定,但是,那是能由得她选择的么“我没认定,但是,你要是改了主意,我也没办法的。”她低声道出自己的看法。
她总是不能看到自己的好,总是无法对自身对别人抱有乐观的想法,总是以为自己会随时被打回原形。明明是最清艳夺目的一朵花,却始终以为自己入杂草一般无人在意这一点,让他心疼。
他托起她的脸,凝着她明亮的眼睛,“看起来,我一定要做点儿什么,才能让你确信,我要赖着你,一辈子。”
语毕,他双唇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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