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醉仙居。
谢家父子三个与付程鹏同时抵达,两家都带了不少护卫。只是谢家人手与往日有所不同,半数人员皆是身形矫健步履无声,并且步调一致,分明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付家的护卫则仍如以往,趾高气昂,一面走一面呼喝着围观的居民。
两大家族的人走了个正对面,谢家老爷面对付程鹏的时候,第一次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付程鹏先望了望醉仙居门口,并没见到姜氏。可是刚刚分明听人说,她今日陪着女儿去外面游玩了,回来时也没再避人眼目。
女儿是的,她离开这里去了大周,在那里与人生下了一个女儿。
他只恨自己当初为何没让人设法将那孽障掐死。那孽障不在了,也便没有今日这些风波了。
有很久了,异乡人陆陆续续地到了风溪,其中不乏随身携带金银珠宝之辈。他没在意,因为那些人来了之后一直安分守己,还有两个人帮他将两个铺子的生意打点得蒸蒸日上。
慢慢的,他觉察出情形不对了,来的人越来越多,并且住处相隔很近,用意自然是方便遇事相互照应。最关键的是,这些异乡人都是十几到二十几岁的年轻力壮的男子,命人试探之后,得知不乏身怀绝技的。
假如这些人只听一个人的吩咐,恰好那个人又想将他取而代之
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想将这些人全部除掉赶走是不行的,是他说的,欢迎任何一个人来到风溪,只要就此定居不再离去。只能私底下另作安排痛下杀手。
可是谈何容易。
这样多身怀绝技之人,都是出手阔绰之辈,不少时日拮据的居民都曾得到过他们的帮助。只要他们出事,那些居民就会跳着脚的反对。
正为难的时候,俞仲尧来了这些人的头领来了。
长女付珃第一次与他好声好气的说话,让他得知了俞仲尧是怎样一个人物。
他那时听了,恨不得一把将付珃掐死。
在泱泱大国叱咤风云的人物,岂是他能对付得了的
付珃倒是了解他,收起了和颜悦色的面目,看着他一味冷笑,说你怕什么你不是常说自己是风溪当家做主的人么任他俞仲尧再厉害,当初我也找到了他的软肋,并且折磨了他这些年。眼下他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你想戳到他痛处就此将他收服能有多难合着你就这点儿出息在风溪耀武扬威,遇到个外来人就要俯首称臣把话说白了,他可不知道我跟你形同陌路,我是你的长女,我要是遭殃,你也别想好过。甚至于,他惯于赶尽杀绝,付家就算不与他为敌,他也不会放过付家满门。
付程鹏听着她这不阴不阳的话,险些就说我当着他的面儿把你砍了,倒要看看付家还会不会因你面临风波。
付珃却又报以冷笑,说你可别忘了,姜寒伊的女儿是他的枕边妻。你把他岳母折磨成了什么样子,还用我说么姜寒伊的兄嫂好友都死在了你手里,你猜他和姜寒伊会放过你么
付程鹏沉默。小说下载这是他无从反驳的。
他这大半生,都用来与姜寒伊周旋。都用来禁锢她让她恨他了。
多年岁月无声流逝,她始终见都不肯见他一面。
这样他都可以忍,只要她还在风溪就好。
眼下这现状,不可能再维持了。
她还是会离开风溪,离开他,与他天涯海角。
既然如此,那就毁了她,杀掉她生下的那个孽障。若不能,就让她毁了他。
再无别的选择。
今日的事,应该三思而后行,但是没时间了。俞仲尧及其手下的动作太快,晚一日,谢家的势力就会扩大一些,毋庸置疑,他们要联手整垮付家。
付程鹏没看到姜氏的身影,却看到了俞仲尧,不由愣了愣。
俞仲尧缓缓踱步,是看起来性子清冷孤傲的人,青天白日下,周身也似被寒夜月光笼罩。他背在背后的一手闲闲把玩着一柄柳叶小刀。
付程鹏并没想到俞仲尧会亲自出面。
倒是低估了俞仲尧对姜氏母女的看重。越是如此,付家的危险越大。
付程鹏心绪纷杂之际,谢家老爷已抢步到了俞仲尧跟前,意态谦恭地询问了几句话,这才过来招呼付程鹏:“俞先生说了,我们可以到酒楼内坐坐,喝杯茶,说说今日的事。”
付程鹏嘴角抽了抽,“你倒是会见风使舵。”
“是,是。”谢家老爷意味深长地一笑,“总比招来劲敌要好。”一起往酒楼里走去的时候,又提醒一句,“劝你见好就收,闹出人命来,我肯定要帮俞先生主持公道的。”
付程鹏报以冷冷一瞥。怎么听怎么觉得那就不是人话,谢家要“帮”那个劳什子的俞先生“主持公道”这不单是表态,还是激将法。
俞仲尧走进醉仙楼大堂的时候,手里的柳叶刀转得快了一些。
阿行最是了解他,故意问道:“要不要备酒”
俞仲尧想了想,摇头。答应洛扬了,可以喝酒,但是要适量。
阿行笑了笑。
他从最初就盼着三爷与章洛扬成为眷属,就是因为章洛扬能让三爷变得更好。
如果两个人在一起只让彼此变得或是过得更糟糕,就要考虑是否要放手了。
几个人落座之后,先说醉仙楼的事。
俞仲尧沉默,因为这只是开头,重头戏在后头。也真没闲情说话,惦记着洛扬她们有没有遇到危险。
很久不会这样了。先前只要安排下去的事情,就能笃定不会出岔子,但是关乎她和南烟的安危,便会让他平添几分不确定。
那是他在这尘世最在意的两个女孩,是最亲最近的人。
付珃没跟来凑热闹,也是让他愈发担心的一点。
怀着这些心绪,见识到了风溪两大家族处理事情的方式。其实与官府审案差不多,只是没有设衙门而已。先是两家达成共识,将生成家中有人中毒身亡的居民唤到面前询问,再唤人证。
照这样下去就得跟衙门一样,要拖上好几日才有定论。
俞仲尧对阿行打个手势。
阿行颔首出门,交代手下把“中毒身亡的人”带进醉仙居。
有谢家的人脉在,锦衣卫和俞府护卫又都是办事最迅速的人,自这些居民聚在醉仙居门外闹事到现在有小半天光景了,时间上完全能够查清来龙去脉了。
阿行去而复返,站到俞仲尧身侧,指一指那个人,微声提醒道:“李复的二弟李勋。您留心。”碍于风溪这个破地方的规矩,他不能让人把李勋捆绑起来。
俞仲尧颔首,坐姿愈显闲适,“姜老板回住处了”
“是。”
“派人去守护,擅闯着你知道怎样处置。”
“是。”阿行去往后方的小院儿。
付程鹏则有些坐不住了本该身亡的人被人活着押了进来,傻子也知道是有人蓄意闹事要给醉仙居泼脏水。让他诧异的是,俞仲尧的人怎么能够这么快就把李勋找到了。风溪过得从来是悠闲散漫的日子,凡事都不急不缓地处理。这一点,放在这件事情上,付家吃了大亏。
谢家父子三个心情却是很愉快,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着如何处置李勋诈死的罪名。
末了,谢家老爷询问俞仲尧的意思:“俞先生,依您之见,该如何发落”
俞仲尧语气轻描淡写的,“诈死之人,不是早就给自己安排好了下场”
其余四个人都愣了愣。合着一句话就把一个人从假死变成真死了最让人胆寒的是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似在谈论天气不错一样的随意。不是杀人如麻的人,怕是永世做不到这一点。
这时候,高进走进来,身后跟着沈云荞俞南烟,还有两个人押着付珃。
付程鹏不由站起身来,定一定神,抬手指着俞仲尧厉声喝问:“为何将我长女抓了起来”
俞仲尧轻一摆手,“这是另外一笔账,稍后再算。”语毕眯了眸子看向高进他没看到洛扬。
高进到了他近前,低语几句。
俞仲尧这才放下心来。
付珃这时却对李勋说道:“李复死了”
李勋愕然,回眸望向她。
她指着俞仲尧,“他命人杀了你哥哥。”
李勋愣了愣,之后嘶吼一声,抽出藏在袖间的匕首,要腾身扑向俞仲尧。
银光一闪,李勋的身形僵住,之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片刻,颓然倒地。
这突变像是一点火星,还没燃烧起来,便已熄灭,再无复燃可能。
俞仲尧站起身来,走到李勋面前,拔出自己方才还在手里把玩的柳叶刀,“有些年没亲手杀人了。”语毕看向付程鹏,明明在笑,却透着冷酷,“杀人好看么”
付程鹏觉得喉咙发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这辈子从来是他让人眼睁睁看着他处死谁,从没人敢在他面前这般行事。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俞仲尧一面向外走,一面命令道,“处置付珃。闹事者轻则打,重则杀。”他略一顿足,甩手将柳叶刀挥出。
柳叶刀贴着付程鹏的手钉在了他身后的座椅上。
俞仲尧扬眉轻笑,“坐下说话。”
俞仲尧回了俞宅,他要去看洛扬。
高进跟他说李复是她杀掉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第一次杀人,心绪都会受到极大的震荡。与看着别人杀人完全是两回事。
这种时候,男人大多需要喝点儿酒缓一缓,心里忌讳的多的,会斋戒几日。
而她从没经历过这种事,而且从本心,她若不是被逼到了那个境地,也不会双手染血的。
如果不够坚强,她恐怕要做一段时间的噩梦了。
他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懊恼到了极点。
应该陪在她身边的,便是不能改变这事实,起码有他陪着,能及时安抚她。
回到俞宅,他径自回房。
连翘站在厅堂内,不等询问就指了指寝室,“回来时脸色苍白,喝了两杯酒就睡了。”
“知道了。”俞仲尧摆手示意她退下。
连翘带上了房门。
寝室内,章洛扬闭着
眼睛,蜷缩着身形,被子没盖在身上,却被她揉成一团搂在怀里。
“洛扬”他到了近前,柔声唤她。
“嗯。”她立刻睁开了眼睛,“你回来了”
“回来看你。”俞仲尧给了她一个温和的笑容,手抚了抚她面颊,“还好么”
“不好。”她诚实地摇头,“后怕,特别怕。”说着抓住他衣袖,“你陪陪我,好不好”
俞仲尧就笑,“本就是回来陪你的。”
他除掉外袍,陪她躺在床上,“喝酒了”
“嗯。”章洛扬有点儿恼火,“喝少了,睡不着。”
俞仲尧又是心疼又想笑,“我哄你入睡。”
“嗯。”她却没睡的意思,睁着水光潋滟的大眼睛,看着他。
俞仲尧吻了吻她眼睑,“什么时候修炼得能睁着眼睡觉了”
章洛扬失笑,继而却主动吻上了他的唇。舌尖点了点他的唇齿,滑进他口中。
她的清香与酒液醇厚的香萦绕在他鼻端。
她不似以往乖乖的,手有意无意地顺着衣缘滑入,寸寸游移,慢慢的,手势时轻时重的,没了分寸。
“洛扬”他唤她。
“嗯”她的手指停留在他脊椎,缓慢摩挲。
他狠狠吸进一口气,“别淘气。”
“我没有。”她挑了挑他衣服,咬着他的唇,“你不想么”
“”傻子才不想他腹诽着。但是她情绪不对,以往的愿意与今日的愿意又有不同。他生平第一次脑筋打结了,不明白她情绪起伏之后怎么会这样。
她索性去扯他的领口。
俞仲尧捉住她的手,和她拉开一点距离,“洛扬,该说的我跟你说过了。”
“我记得,每一句都记得。”她如藤蔓一般缠住他,“不管那些了,好不好”
这尘世太多变数,很多人昨日还活生生的,今日就变成了埋骨荒野的孤魂野鬼。
她不能保证自己始终平安无事,她只想用力珍惜享有有他在的每一刻光景。
她就要自私回想起与他一起走过的这段岁月,起码自己可以无悔无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