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伦敦这样一座世界级的都市,中心邮局提供小时的邮政电报服务,这在世纪初的大部分城市是不可想象的。
夏树连夜拍出加急电报。
次日一早,他开始在伦敦及周边寻找提供航空服务的公司。年时,绝大部分飞机还都只是发动机搭配木头架子的简陋飞行器,性能既原始又不稳定,真正投入运营的航空公司都是以热气球和飞艇为载具。比较了两家热气球和一家飞艇公司,夏树最终在其中一家提供热气球载人服务的公司租下了一只白色的热气球,然后在伦敦上空飞行了两个多小时,细致观察了伊丽莎白学院及周边的地形环境,为第二天的计划描画细节。若是处于战时或国际形势紧张之际,这种可疑行径难免会被人与间谍行为联系起来,所幸夏树能讲一口带爱尔兰音的英语,最近几个月国际上也勉强算得上风平浪静,他别出心裁的计划才得以付诸实施。
傍晚,一份特急邮包送到了夏树下榻的酒店,这充分体现了第二次工业革命后期的商业效率。拿到了这份邮包,夏树胸有成足地写好信函,在酒馆找到了前夜帮忙的那名司炉工,以双倍价钱委托他于次日上午将这封信函交给夏洛特。希尔。
没有人会跟英镑过不去,司炉工一口应允下来。
以身体不适为由,夏洛特。希尔请了两天假。第一天,她把自己关在宿舍方面里不言不语、不吃不喝,差点把住在同一套间的同伴吓坏了。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将自己梳理干净,吃了些早餐,独自一人来到学院南草坪漫步,走累了,就靠坐在一棵苹果树下,远远望着繁忙的泰晤士河。
“夏洛特。希尔小姐?”
这个粗犷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传来,夏洛特有些惊讶地转过头,当她认出眼前这张脸庞时,很不情愿地别过头。
体格魁梧、满脸横肉的司炉工从背带裤前面的口袋里掏出一个白色的信封,弯下腰将它放在夏洛特手边,柔声和气地说道:“昨天那位先生托我把这个交给您。虽然不清楚你们之间的纠葛,但我做这些只是为了赚些外快养家糊口,希望您能够理解,愿主保佑您。”
夏洛特茫然若失地望着远方,一语不发。司炉工走远之后,她缓慢地转过脸,低头看了看信,信封上有她熟悉的苍劲字迹,边角留着几个淡淡的黑色指印,也许是这不和谐的搭配带来了难以形容的亲切感,也许是她心底的情感解封而出,两行清泪涌出眼眶,她轻轻地拾起信,从中抽出信笺,这是一张司空见惯的、印有酒店名称的信笺,上面写着简简单单的两行字:
今天上午点,学院南草坪。
我将成为天空中只为你盛开的云朵!
没有称谓,没有落款,没有亲切的寒暄,没有质朴的叙述。无需累赘,一切了然。
闭眼静思,没过多久,学院的钟楼敲响了声。
还有两个小时。
虽然有些渴,虽然有些倦,虽然从宿舍走过来最多半个小时,夏洛特却未起身。
这样的留恋,就连她自己也感到讶异。
暖风和煦,青草翠绿。世界是这样的美好,处处充满生机和希望。
不知不觉中,夏洛特睡了过去,明媚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静静洒落在她青丝鬓角,偶尔一片树叶飘落,停在她素色的轻纱裙摆上。
她睡得如此安详,就像是通话中的睡美人。
噹……噹……噹……
钟声不急不躁地响着,她不记得究竟响过几次,也不知这次响了几声,心中一阵忧思,眉角不由得轻轻上扬。恍惚中,她听见女孩们叽叽喳喳说话的声音,她们通常会在午饭后来到这里散步,难道已经点了?
长长的睫毛一阵轻微而快速的颤动,那双明亮的眼眸随着眼帘的开启而焕发迷人的神采。耳旁确有女孩们轻盈的说话声,但是和平常的闲聊不同,她们的语气和交谈内容显然带有惊讶的成分。
是什么新奇的东西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
扶着树干,夏洛特以一种不够淑女但较为便捷的方式站了起来。平整开阔的大草坪上此时三三两两地站着二十多个穿学生套裙的女孩,而在更远的学院主楼,南侧阳台和窗户尽是好奇观望的面孔。站在苹果树下抬头观望夏洛特看到空中漂浮着一个巨大的白色热气球,气球上用漆画了一个醒目的红心。
英国人的性格固然是出了名的保守,但也不是完全没有浪漫思维,用热气球向心上人求爱的事情之前在伦敦也曾出现过。女生们的好奇一方面源于学院枯燥乏味的生活,另一方面,租用气球前来泡妞终究需要不菲的投入和相应的魄力,她们就像是看到了一本描绘浪漫爱情的故事书,很自然地想要知道后面的情节和结果——出乎她们的预料,男主角亮相的方式并不是随着热气球降落到学院内的草坪上,当她们看到一个人影从热气球下的吊筐里“掉”了出来,惊叫声顿时连成一片,许多人不忍再看,纷纷捂眼转身……
重物坠地的声响并未传来,胆小至极者也不必为此蒙受梦魇的摧残。伴随着又一阵欢快的惊叫声,天空中已然多出了一朵洁白的浮云,那个从吊筐坠下的人影正摇摇晃晃地挂在这“浮云”下方,以足够安全的速度飘落下来。
看着这空前奇异的景象,夏洛特已然领会那句话的意思。
我将成为天空中只为你盛开的云朵!
原来,这不只是一句空有华丽字眼的诗句,而是勇敢到了近乎疯狂的行为。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假如出现意外,再多荣誉光环也挽救不了他的性命!
清风拂过,夏洛特眼中已噙满泪水。可是,心中一想到那个传闻,想到之前那晚他的默认态度,她又满是怨愤不甘。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此时在胡伯特航空公司新研发的降落伞下面,夏树正努力搜寻着夏洛特的身影,在他的设想中,最具杀伤效果的场面莫过于自己如天使般降临在她面前,展开双臂,用一句发自肺腑的“你是我心唯一”彻底征服这个率直、倔强、爱憎分明的英国姑娘。可是,由于设计和材料问题,这种降落伞仅能保证使用者的人身安全,而无法满足降落过程中的精确操控性,也就是说,无论夏树是多么的训练有素,也难以像后世的定点跳伞那样精确降落。从四百多米高的热气球上跳伞,运气不好的话完全有可能落在伊丽莎白学院以外,因此,夏树跟夏洛特约在占地好几十英亩的“学院南草坪”,而无法进一步将目标范围缩小在某一个明确的地点。
因为是正常上课时间,草坪上的人很少,但她们都穿着学院服,远远望去只能通过发色和身形辨别。在非常有限的时间里,夏树努力筛除一个又一个旁观者,但接近至离地二三十米时,仍有几个身影无法确认,就在他准备退而求其次,落地之后用最快速度跑到他面前时,从泰晤士河下游吹来一阵劲风,降落伞旋即快速往西飘移。夏树紧紧抓住自己设计的控伞方向索,竭力减小身体的摇摆幅度,就在身体纵向转动的过程中,他突然瞥见一棵枝叶茂盛的苹果树下站着身穿淡色长裙的姑娘,并几乎在瞬间认出了夏洛特的身影。
牛顿大神,请赐予我被苹果砸头的好运气吧……
咔嚓……哗嗞啦啦……
跳伞之前,夏树几乎设想过所有的落地可能:草坪,屋顶,河岸,河面,当然还有现在在这种挂在树上的尴尬场景。只不过他未曾料到,草坪西南边总共才几棵大苹果树,自己不偏不倚地撞上一棵,然后压着枝条掉落下来,在脚底板离地一米多的位置停住了——降落伞结结实实地挂在了枝干上。
这棵苹果树虽不是夏洛特所站那棵,但也只有几步之遥。夏洛特提着裙子飞奔过来,而在好事的围观者抵达之前,两人会有那么一小段独处时间……
“嘿,夏洛特,听我说,我无比虔诚地向上帝坦白了我的错误,我祈求上帝宽恕我的愚蠢行为。我向上帝祷告,如果他能够宽恕我的灵魂,让我继续留在你的世界里,爱慕你,追求你,最终得到呵护你的机会,如果他放弃我,就让我随风飘落到泰晤士河上,用冰冷的河水清洗我的身心魂灵。感谢上帝,我来到了你的面前,虽然方式有些笨拙,我已鼓足全部勇气!夏洛特。希尔……请原谅我……你是我心唯一!”
树下的姑娘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儿。
情景所至,夏树感动了自己,他面带灿烂笑容,热泪抑制不住地涌出眼眶:“嘿,夏洛特,我是这天空中只为你盛开的云朵,此生,永远……”
这一年,他,她,正是春心萌动、情窦初开的花样年华。他愿将她的名字镌刻于骨他,誓言守护终身;她愿将他的名字铭记于心,誓言不离不弃。刻骨铭心的波折让他们更加坚定了爱的信念。
他和她的故事,这时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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