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乐也是认识余初的,李明德带人抓陈家的人那日,秦乐虽然一直围着另外两位差大哥转,但也注意到了余初这个一直待在筱雨身边的男人。
李明德远远地朝着余初挥了挥手,两个人都没出声打招呼,却自有一股默契在。
李明德转身对筱雨道:“我和秦乐找个地方等你,他大概有事要跟你说。”
秦乐有匈疑,总觉得他跟着筱雨来衙门,就该负责将人完好无损地送回去,让筱雨跟一个男子待在一起总是不妥当。但李明德没给他抗议的机会,直接拿出了秦乐将来的“上司”的身份,带着秦乐走了。
筱雨微微敛目站在原地,余初朝他缓慢地走了过来。
冬日的阳光并不灼人,也并不强烈,可筱雨的眼中的余光却可以非常清楚地注意到背光走来的余初身上仿佛笼罩着一层薄薄的光圈,阳光洒落在他身上,给他本就明朗的气质增添了一抹耀眼。那一刻他就像是从太阳里走出来的天神。
筱雨被自己脑海中的这个想象惊了一下,在她的愣神中,余初已经离她不过三步之遥。
“丫头。”
他轻声开口,说话的声音有些喃喃,好像情人之间的耳语。
筱雨的耳朵蓦然发热,有些闪躲地左右望了望,低应了一声,说:“怎么这时候才来啊……都已经闭衙了。”
“本来是打算来的,但今日突然有些事,脱不开身。”
余初轻柔地回答,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还是余初先醒过神来,他从雪白马匹腹部一侧挂着的包中取出一本薄册子递给筱雨。
筱雨伸手接过,仔细一看,有性惊:“这是那本手札?”
余初笑着点头。
“不是让你得了闲来我这儿拿的吗?你一直没来,我拿你没办法啊,只能给你送来了。”余初声音轻柔,从中透露着一丝宠溺的无奈,却又奇异地掺杂了点儿小小的撒娇味道,让筱雨一时之间只觉怔忪。
平日里余初与她说话总是玩世不恭,他们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即便是争锋相对却也能从中品味到几分乐趣。余初说话慵懒,更是个毒舌男,有时候说的话能把筱雨气得七窍生烟。筱雨印象中的他为数不多的几次对自己温柔说话,之后便会是更加猛烈的毒舌进攻……
想到这里筱雨立刻戒备,那点小别扭顿时转化为强烈的防备之心,也不再不敢看余初的脸,筱雨果断地睁大眼睛看向余初,瞪眼道:“你打什么歪主意?”
余初一愣,然后轻轻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筱雨的发顶。
这一举动让他们两个人的心跳都漏跳了半拍。
回过神来的筱雨赶紧后退一步,嘴抿得紧紧的,低声呢哝说:“平日里也没见你牵马,今天还真骚包……”
换做往日,余初大概已经言语回击过去了。可今日筱雨这样说,余初却并没有毒舌回来,反而是温柔地道:“丫头,这匹马是我的坐骑,名字叫雪狼。”
筱雨闻声朝着余初身侧雪白毛发的马儿望去,由衷地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这匹马四肢健壮,体态优美,眼神十分灵活,一瞧便知是匹有灵性的马儿。更难得的是,这马儿浑身雪白,竟然没有一点儿杂毛混合其中,马尾和四蹄却是纯黑的,站立间隐隐透露着高傲的气质。
这么好的马儿,余初竟然能收服了来做他的坐骑。这一认知让筱雨有些许的嫉妒。
“雪狼,你好。”筱雨尝试着跟雪狼打了一声招呼,还好这马儿算是给她面子,望着她的方向打了个响鼻。
余初抚摸着马鬃,又问筱雨:“雪狼漂不漂亮?”
筱雨点头,说:“跟你这个主人比,的确是漂亮多了。”
“雪狼跟我有三年了。”余初忽然轻声说:“三年前我在白苍山下驯服它的时候,它才到我头顶,如今它不管是速度还是体态,都已经远远超过其他一般的马了。”
筱雨莫名地点点头,不明白余初跟她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丫头,我要走了。”
正当她浑噩时,余初的一句话却让她猛然惊醒,耳边像是被人投放了一颗炸弹。
“你……说什么?要走了?”筱雨缓慢地确认道。
余初点了点头,话语中有些感伤,更多的却是坚定:“丫头,我回去以后仔细想过你说的那番话。‘靠自己奋斗得来的成就,要比从父母手里唾手可得的一切来得更让人珍惜’。从前我只想着,什么是我应得的,却没想,原来人活在世上,还有另外一条路可走。而现在,我要去走我该走的那条路了。”
筱雨的眼神陡然暗了下来。
她记得那天余初问他,若她是男子,家有妻妾,嫡子庶子与养子,偌大家业会交给谁。
细想起来,她和余初产生交集之初,是撞见他被人伏击,正有生命危险的时候。他身边有个看着便很睿智的老人,还有个虽然粗枝大叶,却忠心跟随的武者楚尽。他的住所不算偏僻却有些隐蔽,家中除了那位老者和楚尽,便只有一个照顾他生活起居的老婆婆。上门求助的时候尽管筱雨略有慌乱,却也听到他叫老婆婆为乳娘。他的家中,没有父母兄弟。
他平日里似乎十分悠闲,空余时间很多,所以每每跟她遇上,总能无赖地陪在她身边晃荡。他衣食无忧,生活质量似乎还不错,去会宾楼吃饭是司空见惯,香满楼他也是常客,还能上雅致的请茗馆打发时间。
他似乎并不是读书之人,他身怀武艺,虽然不知身手如何。他也没有正经的工作,却和谢家医馆的人熟识,还有个在衙门任捕头的好友。
再有便是今天,他虽然没有来衙门,但从李明德话中的意思来看,他似乎在之前便找过县令谈过此事,所以她才没有上公堂抛头露面。
那么,他到底是个什么人?
楚就老者叫他公子,李明德唤他文盛,他自称姓余名初,为人放荡不羁,不把世俗规矩放在眼中。
所有的信息都指向最后一点“若你是男子,娶有妻妾,下有嫡子,庶子,还有养子,偌大家业你会给谁?”
他问她的这句话,似乎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筱雨朦胧地觉得,余初大概是某个家族的庶子或养子,他承担着来自家族中的压力,受到家族中与他有利益冲突的人的迫害,被迫生活在家族之外。他或许对命运抗争过,一直想着要重回家族,霸占他应得和想得的一切。
可是他的想法,却因为她的一番话……改变了?
“你是要……回真正的家?”筱雨迟疑地问道:“你家……在哪儿?”
余初却摇了摇头,避而不谈有关于家的问题,却对筱雨道:“丫头,我这一走,怕是一年半的都不会回来。我居所不定,但我想,你应该是会一直待在这里的。你好好长大,我还会回来。”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越发轻柔:“你等我回来。”
筱雨无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
这样的话说出口,余初的心意已经非常明白。他不是问筱雨“你会等我回来吗?”,而是直接告诉她,让她等他回来,个性中的霸道一目了然,好像笃定了筱雨一定会等着他回来一样。
他微微低头温柔地看着筱雨,不管是抿唇、撅嘴、瞪眼……只要是出现在她脸上的表情,他都觉得很是可爱。
放逐十年的时间里,他没有与任何女人发展过所谓的感情,唯独一个秦筱雨入了他的眼睛,从此他的眼中便再也看不到别的女人。
他也十分奇怪,在他见过的女人中,这个丫头相貌不是最漂亮的,性格也并没有那么温顺,甚至还是个青涩的小姑娘,远没有他见过的那些女人身上的成熟韵味。有时候迷糊,有时候又精明,胆子倒是出其得大。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样子就印在了他心里,赶不走,挥不去,一想到她,心里便只觉甜蜜。这是他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感觉。甚至即使是她像炸毛的猫一般与他拌嘴,他也乐在其中。
他无法放开她了。
余初又伸手去揉她的发顶,微微一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应下了。”顿了顿,余初道:“我见你之后便即刻启程,不会再多耽搁。你若是遇到什么困难,只要是在这北县之中,你都可以去寻明德帮忙。好好照顾自己,记住了?”
筱雨缓缓点头,余初问她:“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良久,筱雨轻声说道:“出门在外……你好好照顾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了。还有……一路平安。”
余初轻轻笑了起来。
他的身后是明亮的阳光,一眼望过去朦胧的雪景衬托着他脸上的笑容,却似乎要比那阳光来得更加闪亮。
他又从包中取出一根竹子做的竹笛递给筱雨,道:“这根笛子你帮我保管着,等我回来,我再问你要。”
筱雨愣愣地接过,两只手便都被占据了,一只拿着那本手札,一只拿着竹笛。
余初忽然展开双臂,倾身将她搂在了怀里,低声说道:“再见,我的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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