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时分是颜氏和三老爷楚晋之惯常的闲话时间,除了心腹之人,房间里再没别人留着。
颜氏轻轻地给三老爷捏着腿,一边细声跟他说着事儿。
“眼瞧着父亲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你两个哥哥这会儿扮孝子扮得像模像样的,反倒是把母亲给撇在一边。今日午膳母亲又说身体不舒服,没有出来与我们一起用膳。”
颜氏顿了顿,声音染了点疑惑:“横竖都轮不到二房,他们到底在蹦什么?”
三老爷摆摆手,声音细如蚊蚋:“不到父亲闭眼,这件事都说不准。”
虽然通常来说,爵位都是由嫡长子承继,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规定。但是因为楚国公府情况有些意外,且楚老公爷从来没有在子孙后辈面前提过有关爵位的安排,所以国公爷的名头最后花落谁家还是个未知之数。
楚老公爷的发妻没有生下一子半女,如今的大老爷楚睿之,二老爷楚智之和陈夫人楚琴兰是当时楚老公爷的发妻给改了庶出名头,记在了自己名下的。这三位是一母同胞,都是楚老公爷的一名妾室所生。三个子女都被正妻夺去,楚老公爷的发妻是铁了心要将这三个孩子作为自己的亲子养以巩固自己的地位,当然不能让他们向着亲生母亲。所以这名无名妾室最终也只是落得个“无名”的下场罢了。
只可惜楚老公爷的发妻并没有那么大的福气活到能享儿孙之福的年纪,仅仅三年之后,楚老公爷的发妻便亡故了。
楚老公爷并不是长情的人,对于他发妻的行为楚老公爷似乎还十分不喜。一年之后楚老公爷娶继妻赫连氏,赫连氏生的便是三老爷楚晋之。
对外上,很少有人知道楚国公府大老爷和二老爷并非嫡出,但楚老公爷等人对此是心知肚明的。
所以,传承爵位之事并非那么顺理成章。
只要楚老公爷说一句“楚睿之和楚智之不是嫡出,是庶生子”,那么理所当然的,爵位就只能落到唯一算得上是正经嫡出的三老爷楚晋之头上。相反的,只要楚老公爷对此事一言不发,爵位就只可能是大老爷的。
横看竖看,这爵位和二房都是无缘的。
所以颜氏疑惑,为何二房正反都无此资格,却还上天入地得要争这爵位?
“不如我来告诉您,母亲。”一道清亮的声音响起,花团锦簇纱窗屏风后面悠然踱出一人来。
他一袭白衣,腰间只束了一条浅褐色玉带,通身上下再无一点饰物,却一点儿也没有消弭掉他的存在感,朝他望去只觉此人气势逼人。
颜氏当即噤声,倒吸了一口冷气
“儿！”
颜氏极力压制着自己的声调,饶是如此,她仍旧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儿了。
碧秋一惊之下急忙转身朝屋外望去,确认四周是否有偷听偷看之人。
“儿……你回来了?”
颜氏坐在绣墩上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人,生怕一个错眼他便消失不见了。
“母亲,是我。”他含笑着走向三老爷和颜氏,不难看见他眼神中也有着几分克制住的激动。
“父亲,母亲,儿回来了。”
楚,楚国公府三房唯一男嗣,年二十,离开楚国公府已有十年之久。
将他的姓名颠倒过来,他便有了另一个名字余初。
颜氏一把抓住楚的胳膊,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连声说了三个“好”字,这才热泪盈眶,语带哽咽地埋怨起三老爷来:“儿回来你也不与我通个气,瞧这把我给吓的……”
三老爷微笑道:“我还以为这对夫人而言是个惊喜,没想到是惊吓了。”
颜氏破涕而笑,一手拉住丈夫,一手拉住楚,横看竖看都看不够:“儿,你总算回来了。母亲还道你及冠礼不打算回府操办了,前段日子一直催你回来也没见你有什么回应……”
楚道:“母亲,我的确没打算回府的。”
“这……”颜氏意外地看向楚,三老爷解释道:“儿还要往南走,皇上给他派了任务,及冠礼是不能操办了,加冠之事由我这个做父亲的去宗祠先说一声。他回来,是专程来看我们的。”
楚点了点头,道:“母亲,儿子已经和皇上见过面了,有些事情皇上需要我去办,刻不容缓,恕儿子不能久留。”
楚停顿了下,又对颜氏笑道:“儿子还没回答母亲方才问的那个问题。”
颜氏张了张嘴,楚轻声道:“母亲也知道,爵位一事若是按照正常的渠道,依我们府中的情况,那便该是祖父说了算的。祖父可以说大伯二伯都不是嫡出而是庶出,也可以一句话不说默认大伯二伯的嫡出身份,但还有一种情况。”楚微微咧了嘴角:“祖父还可以一半一半地说。比如,说大伯不是嫡出,是庶出,而二伯是正经嫡出。”
颜氏顿时蹙了眉头,三老爷半眯了眼点头道:“儿分析地也有道理。你祖父年岁越大,倒是让人越来越看不明白他心里想什么了。”
之所以楚国公府情势不明,多半原因也在这儿楚老公爷楚半山从来不提爵位承继之事,让下面三个明面上都是嫡出的儿子心里全有希望。
楚老公爷自然不止大老爷等三个儿子,楚老公爷从年轻时起便风流,明媒正娶两个妻子,正经纳进门的姨娘也有五六个,有名有份的侍妾若干,还有一大把妻妾带来的、自己收在身边的通房丫鬟。先帝也是个性喜渔色之人,先帝在位时,楚老公爷十分得先帝赏识和宠信,在皇亲贵胄里算是头一份儿,多半也是因为楚老公爷风流的性子对了先帝的脾性。
不过楚国公府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那段时间了。到先帝驾崩后,楚老公爷便逐渐失势了。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楚老公爷的儿子们争夺他的功勋爵位的承继权力。
对于大老爷和二老爷来说国公爷的爵位名头是权力和地位的象征,是他们能成为更加高人一等的人物的绝佳跳板。而对于三老爷来说,这个爵位,是争也得争,不争也必须要去争的东西。
颜氏伸手覆上三老爷的手轻轻拍了两下,又对楚道:“儿,你父亲这个状况,是没办法跟你大伯他们抗衡的。父亲母亲也只能指望你了。”
颜氏轻叹了一声,站起身抬手轻轻抚了抚楚的额角:“若非迫不得已,父亲母亲又怎么舍得你小小年纪便离开我们身边。”
“儿子明白的。”楚淡淡一笑:“这是父亲理应得到的,儿子替父亲争夺本就属于父亲的东西,当然义不容辞。”
三老爷欣慰地点头笑了笑,随即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颜氏忙转身去给他抚着后背,楚也迅速地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三老爷面前。
一盏茶喝完,三老爷的咳嗽平息了下来,脸色却比先前要苍白些了。
颜氏给他揩了嘴角,脸上平静,眼睛里的忧愁和担心却无法掩盖。三老爷掀起嘴角笑笑,道:“儿,你身上有要事要办,我们就不多留你了。出门在外,一个人多加小心些,多听你武师父的话。”
楚颔首,轻声道:“父亲母亲多保重,儿子告辞了。”
“去吧。”
没有人知道楚国公府的少爷曾经回来过一遭,等楚国公府里的某人意识到的时候,楚已经离开了厩,奔着江夏国的方向去了。
与此同时,西岭皇室浩大的联姻使者团已经跨过情洛江这条西岭和大晋天然的国界线,朝着大晋厩开赴而去。
楚在路上接到的线报,西岭皇室前来的使者团人数近万人。仪仗队一千人,警卫队两千人,随行侍从两千人,专门运输西岭皇室陪嫁来的各种物件的人两千人,乐师、工匠、农人、文士等有专业技能的人一千人,另外还有两千人,一千个美貌少女,一千个清秀少年。
除此以外,西岭皇室还陪嫁来了诗文、农、医典、历法等典籍,各种金玉饰物、烹饪食物、各种花纹图案的锦缎垫被,以及一些大型的佛像等身像等大型器具等物件。
据说西岭皇室使者团这一路上可谓是风头出尽,所到之处大晋百姓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叹为观止。
“手笔真大啊。”楚敲了敲记线报的那张薄薄的纸,挑眉一笑:“单就看列在最前面的,黄金三千两,恐怕就要晃瞎人的眼吧。”
武道子皱起眉头,沉声自言自语道:“西岭皇室到底意图为何?联姻我朝必定是有所图啊……”
楚抱臂笑道:“武师父何必担忧,西岭使者团已经开赴厩了,这事儿就留着给皇上担心吧。”
“我总觉得不踏实,好像忘掉了什么细节一样……”武道子眉头皱得愈紧,忽然“啊”地低叫一声,看向余初问道:“公子,可查明了西岭皇室前来联姻的女子的身份?”
楚展颜一笑,笑容里却有邪讽:“来头,倒是真的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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