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捎来的那一摞书全是有关医术方面的书籍,纸张有泻黄和陈旧,瞧着便知道已是有些年头了。随意翻开最上面的两本册子,能看到里面被人标明了批注和释解,字迹清隽温润。
这很明显是谢明琛曾经看过的书,上面的注释也自然是谢明琛研读医书之后自己批注的。
一直闷闷不乐的初霁总算是露出了不同于这几日来的表情,他慢慢地从筱雨手中接过筱雨翻阅过的两本册子,嘴角轻微地扯了扯,似乎是想要笑一笑。他将两本册子珍而重之地搁了回去,随后坐在了这些书的旁边,一副守护的姿态。
筱雨只能抱歉地对老大夫道:“麻烦您专程走一趟了。”
老大夫和蔼一笑:“自初霁来医馆之后,东家一直视他如亲弟,如今看初霁对东家所送的这些书的态度,老夫心中甚慰。也不枉东家疼爱初霁一场。”
筱雨送走了老大夫,劝了初霁几句,方才将那一摞厚厚的书搬到了初霁的屋里。初霁眼睛盯着那些谢明琛亲手翻阅和批注过的书,周围其他人和物都入不了他的眼了。
“初霁对那位谢大夫还真是依赖。”秦招禄轻轻掩上初霁那屋的门,轻叹了一声,语气带了点儿吃味:“我还从来没见到初霁对谁有这样的感情。”
筱雨低垂着头站在一边,秦招禄的话她是听见了的,但是她没有回应。
初霁对谢明琛的好感从何而来,筱雨不得而知。她所在意的是,这一次,她又欠下了谢明琛一份人情。
人情叠人情,她已经受了谢明琛不少的恩惠了。这样的人情,她能在什么时候,用什么方法回报他?
筱雨清楚地记得,谢明琛离去之前向她投去了深邃的一眼。筱雨当时是有些担心谢明栳对她说些什么话的。但庆幸的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希望谢家能平安无事……”筱雨默默地看着南边的方向,眼神略显得迷茫:“希望谢爷爷和谢大哥都能逢凶化吉……”
宋氏的身体渐渐有了些起色,这两日将养地好了些,总算是能下地在家中院子里走走了。筱雨和秦招禄又忙起了药膳馆中的事务,家中只留了宋氏等人。宋氏在洁霜的搀扶下慢慢地挪到了初霁的房里,正好见到初霁对着那一摞书籍发呆。
宋氏轻叹了一声,她慢慢走近初霁身边,伸手轻轻抚弄了下他的头。
初霁只在宋氏进门的时候望了她一眼,此后即便是宋氏探手碰到他,初霁也是毫无反应。
宋氏低声吩咐洁霜出去注意看着长虹,她则是坐到了初霁旁边,细声地与他说着话,也并不管初霁是否在听。
“……娘知道你挂念着谢大夫,可是初霁,我们只是平民百姓,谢大夫不是普通人,他离开这儿,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也不知道宋氏是说给初霁听的还是说给自己听的,她的神情显得有几分沉重:“好不容易远离了那样的是非,又怎么能再一脚踏进去……”
初霁耳朵微动,眼睛却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摞书,好像丝毫没有将宋氏的话放在心上。
宋氏和初霁在屋里待了一段时间,方才回到自己房里,躺在床上发呆。
当日筱雨和秦招禄回来,宋氏也下了床和他们一起在堂厅用饭。秦招禄很高兴,筱雨也在心里松了口气。宋氏既然能自己走动了,说明她的病也开始渐渐好起来了。筱雨真担心要是宋氏继续这样下去,他们这一家人该怎么办。
接连着又下了两场雨,略略降了点温,筱雨窝在初霁的屋里,好不容易才说服初霁让他将谢明琛送给他的书借了两本给她翻翻。初霁不允许筱雨将书拿到他视线所不能及的地方去,筱雨只能待在初霁身边,翻书的动作声响太大也会引来初霁的侧目。
这是初霁固执的地方,筱雨改不了,也没有那个心思改。从他这样的态度上也能看得出来谢明琛对他的意义有多大。
于是筱雨起了好奇心,忽然就开口问初霁道:“初霁,你为什么喜欢你明琛哥哥?”
初霁闻言看了筱雨一眼,做了一个类似于“嘟嘴”的动作,虽然幅度很小,但还是被筱雨捕捉到了。她忙凑近去,对初霁道:“你看,你这里那么多些书,你还有很多字还不认识呢,就算看你也看不懂。你要是告诉姐姐你为什么喜欢你明琛哥哥,那这些书,姐姐保证全部都教会你,好不好?”
初霁沉默了半晌方才轻声又平淡地回道:“明琛哥哥教我认了很多字的。”
筱雨脸上僵了一瞬,然后神情不变地说:“那也不可能教你认完所有的字,有姐姐在,你有不认识的字,姐姐立马就能教你。”
初霁想了想,可能是觉得这样的交换对他没什么坏处,便点了个头。可他看向筱雨手里握成卷状的书时又有些纠结。筱雨哄他道:“你对姐姐点头了,那便是答应了,男子汉大丈夫,答应了的事可不能反悔。”
初霁抿抿唇,半晌后才道:“像大哥……”
“什么?”筱雨一时之间没明白过来,初霁重复道:“像大哥。”便不再肯说话了。
筱雨仔细琢磨了片刻,方才回过味来。这样一想,好像当初初霁也说过谢明琛像大哥的事,只是那会儿筱雨并没有太过放在心上。如今想来,原来初霁早已把喜欢谢明琛的原因告诉了她。
筱雨默默地将自己手上的两本书放好,微微低了低头。
初霁虽然从来没有表达过对大哥秦晨风的想念,但或许对于男孩子来说,长兄的影响力的确是不可忽视的。筱雨记忆里那个聪明果敢的大哥形象在这一年的时间里已经渐渐有些模糊了,而初霁却仍旧挂念着,甚至是亲近起了一个他觉得像他大哥的陌生人初霁从来不会对陌生人表达出善意,谢明琛是唯一一个例外。
再联想到宋氏这一场病也是由于本有希望得知大哥的消息,却意外地没有任何信息,宋氏经受不住这个打击方才发作的,那个仍旧不见踪影的大哥成了全家人心中的牵挂。
没有大哥,这个家便是不完整的。
筱雨自嘲地一笑,或许是因为爹娘也回来了,生活也好起来了,她便开始贪心起来。这一刻,她是无比期盼那个“素未谋面”的大哥的归家的。
又过了一日,殷婆婆得了包氏的吩咐,前来筱雨的药膳馆,特意告诉她道:“夫人心里搁了姑娘你长兄的事情,特地让大人又去查了一番。”殷婆婆言简意赅地道:“大人派出去查此事的人回来说,当时的确是没有登记完全的,好些个人是漏记了。去年暮秋的时候有人家来报了人口失踪的案子,后来又撤了案子,其中有几家失踪的便是壮年男丁。这几个人中,有两个在周文书的那个花名册上,但有两个,的确不在那里面。据他们说,当时他们便是存了要半道溜走的念头,所以不肯报上真实的相关信息。”
筱雨长吐出一口气,殷婆婆笑道:“姑娘这会儿该松一口气了,听说姑娘你长兄是个睿智透彻的人,想必也是不愿意透露过多个人的消息。周文书那儿的花名册没有他的名字,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曾家没有倒,就算曾家军征丁是错误的,但在某种层面上,兵丁从中逃出来也是逃兵。“周文书那儿有记的两个人过得胆战心惊的,反而是另外两个,从前怎么过日子,如今还是怎么过日子,当是没有之前那回事。”殷婆婆道。
不管怎么说,殷婆婆这个消息也算是给了筱雨一颗定心丸吃,她谢过了殷婆婆,又特别准备了一罐补气养血的药膳汤托殷婆婆带回去,代她谢过龙智巢和包氏。
秦招禄在药膳馆中,筱雨第一时间将这件事情转述给了秦招禄听。秦招禄自然也是喜不自胜,双手合十对着天上拜了拜,说:“老天保佑,希望我儿能万事顺遂,逢凶化吉……”
拜过之后秦招禄方才注意到自己这样太过了,他搔了搔头,说:“爹是一时之间太高兴了……你大哥那么聪明,肯定能想到办法离开那儿,回家来的。”
筱雨点了点头,心里却又染上了一层忧虑。
既然镇里有四个人已经回来了,凭大哥的机智和果敢,他也早该回来了啊……
难道是这其中又有了什么事?
筱雨的担心自然不能和秦招禄说,她也只得自己咽下疑问,对秦招禄道:“娘的身体已经好多了,要是得知这个消息,没准儿娘一下子病就全好了。”
秦招禄连连点头,眼瞧着时候也不早了,忙将馆里的事情交代了一番,叫上筱雨返家,想亲口告诉宋氏这个消息。
两人有说有笑地往家中赶,却在家门口见到了个六七岁的男娃,他坐在石阶上,正低头自己玩着。
“大牛?”筱雨有些不确定唤了一声,男娃赶紧抬起头来,可不就是大牛吗?
“姐！”大牛忙站了起来,指着院门里:“我爹娘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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