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这半年多的时间来,筱雨在镇上建打理铺子生意,从家徒四壁变得颇有家底,在村人当中一直是个讨论的热点话题。又有最近她买村中闲置土地,出资办善堂的举动,村里人即便是没有在当中得到具体的利益,但多少都有想与筱雨攀上关系的想法。尤其是有传筱雨将来会在村中开设作坊的事情,除了自家土地的收入之外,村人也希望能在闲暇时候去作坊上工,多赚一些家用。
所以当高氏的噩耗散布出去之后,陆陆续续的来了许多村人吊唁。
秦招禄和宋氏带着筱雨熬了一宿守在高氏灵前,对来吊唁的村人都诚恳地表达了感谢。
不过,村人看见高氏简陋的盛放尸身的地方,嘴上没说,眼神上还是未加掩饰地露出疑惑的神情来。
秦招禄眼睛红红的,他白日便忙碌了一通,晚上还挨了一个通宵,身体本就有性不消,就等着天亮了后到老屋抬了棺材回来好去补个眠。丧事只还得办几日,后面的事情少不了他去处理。
天色刚放了亮,秦招禄就打了盆凉水浇了脸醒神,拿棉帕抹了脸,便打算往老屋那边去。
他都已经想好了,要是老屋那边的人不肯让他将棺材抬回去,他就直接找到族长那里。
他也看开了,就算是闹到明面上,他也不怵。
秦招禄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村人与他一起去老屋抬棺材,刚吆喝了两声打算出门,却有宾客扬声道:“秦二哥,外头那人瞧着好像是你大哥……”
很快就有人附和:“没错没错,是秦家大哥来了。”
留在秦家帮忙做事以及前来吊唁的人顿时集体沉默。
这场面,瞧着的确分外诡异。
按传统来说,长子长孙继承家业中最多的部分,给爹娘养老送终的责任自然也落在了最大的儿子肩上。可到了秦家这儿,给老爹老娘养老送终的却是二儿子。大儿子非但没有在他亲娘过世的第一时间赶到他亲娘身边,反而倒像是客人来吊唁一眼,姗姗来迟。老太太棺材还搁在他家中,明事理的人当然会尽快安排将棺材抬过来给老太太殓身,这秦家老大却是半点儿动静都无。
众人自然对秦招福很是鄙夷。
秦招禄站在院门口不远处,瞧见秦招福瘦削不少的身子拐了进来。
他冷冷地看着秦招福,秦招福抬了抬眼声音有些嘶哑:“二弟,娘呢?”
昨日陈氏拽着秦元宝跑了之后,秦金和熊春芬也相继离开。秦招福是最后一个走的,走得异常缓慢,脚像是拖着步子,一举一动都极其艰难。因要处理高氏的丧事,家里没一个人注意他,毕竟若不是秦招福一家上门,高氏也不会那么会就归西。大家自然是巴不得他们全都走了个干净才好。
如今一看,秦招福的确像是老了好几岁的模样。
秦招禄冷哼一声,说:“你总算是想起娘来了。”
秦招福沉默着不做声,秦招禄没时间跟他多废话,直接道:“爹娘之前准备的棺材还在老屋搁着,我现在带人去将棺材起出来,娘的尸身不能就这般敞开放着。”
秦招福轻“嗯”了一声,道:“你去吧。”
秦招禄忍着怒气,语气尽量平和地说:“你也是娘的儿子,丧事上你帮不上也就算了,别的事情你多少也能做一点儿吧?就那么轻飘飘一句‘你去吧’,就完了?”
秦招福伸手抹了下脸,苍白而皱纹深起的脸上流露出不亚于秦招禄的倦意。
“二弟,我现在……咳咳,我也不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你身上,让你去忙……”
“场面话谁都会说。”秦招禄冷冷地打断秦招福,挥手吆喝道:“哥儿几个,麻烦大家了,我们去抬棺材。”
说完话,秦招禄不再搭理秦招福,带着人出老屋去了。
宋氏也是一脸倦意,与秦招福这个大伯子说不上话。秦招寿和罗氏已经起了身接手秦招禄和宋氏的活儿,都劝宋氏赶紧去歇着。日夜颠倒的,担心身子受不住。毕竟宋氏的身体本就不算好。
筱雨让鸣翠扶宋氏回去休息了,秦招寿不好对秦招福说重话,可也不想与他说话,便只沉默地看着秦招福挪动着双腿往停放高氏尸身的堂屋走去。
秦家以外的村人仍旧很安静,即便是说话,也是私底下小声地交谈。
秦招福进去了没一会儿,却踉跄地走了出来。他身后,秦斧举着一把叉头扫把,脸色通红地朝他追了过来。
众人惊呼一声,秦斧毫不留情,将扫把对准秦招福,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
秦招福一边拿手挡着,一边大声道:“爹!我是来看娘的!我也送娘走!你别打了,你别打了!”
秦斧充耳不闻,眼里竟然流露出恨意。
秦招寿上前拦,也被打了一下。
叉头扫把打在人身上的确会很痛,但秦斧本就人老,力气不大,即便真的打在了秦招福身上,多半也只是皮肉伤,伤不着内里。小杖受大杖走,再加上秦招福平日的为人,村人也没人想去拦着。
然而或许是秦斧因高氏过世而受了很大的打击,这两日也是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如今见着秦招福,几扫把下来,松懈了心力,在再次举起扫把朝秦招福身上招呼的时候,他陡然屏气,扫把从他手中跌落了下来,秦斧也瞬间倒地不起。
秦招寿吓了一大跳,立刻奔向秦斧,凄声喊道:“爹!”
高氏方走,秦斧可不能也就这般撒手人寰啊!
罗氏也瞪大了眼睛,生怕秦斧就这般跟着高氏一同去了。
筱雨迅速上前,探了探秦斧的鼻息,将食指和中指按在秦斧颈侧大动脉上探了一会儿,最后执起秦斧的手号了号脉,方才舒了口气,对紧盯着她的秦招寿道:“三叔放心,老爷子只是晕厥了。”
筱雨伸手掐上秦斧的人中,一会儿后秦斧便悠悠转型醒,睁开眼睛见到凑到他面前来的秦招福,又要挣扎起来去打他。
筱雨淡淡地道:“你也想跟老太太一样?”
秦斧顿时握了拳收回手,侧头靠在秦招寿肩上,湿了他肩头的衣裳。
秦招寿叹了口气,伸手扶着秦斧起来,道:“爹,娘虽然走了,可你得好好的……你要是也这样去了,我跟二哥可怎么跟列祖列宗交代。”
秦斧不作声,秦招寿也不再劝。他看向秦招福,踟蹰片刻后道:“大哥,你还是回去吧。这边儿……有我跟二哥就行了。”
秦招福抿唇,脸上也有悔恨的神情。片刻后他沙哑着声音说:“三弟,我今儿来是想跟娘道歉,还有便是……”
“没那必要。”罗氏抢了话道:“到底怎么回事儿,该谁正经上来道歉忏悔,你自己心里清楚。这时候倒是很男人了,早前干嘛去了?”
秦招寿觉得罗氏说话过于难听,支吾着补救道:“娘都过身了,也不会太怨你……”
罗氏狠狠瞪了秦招寿一眼,冷哼一声,对筱雨道:“咱们扶人回去,甭搭理你三叔。”
筱雨架过秦斧一条胳膊,和罗氏将秦斧搀回了他的屋。
等到出来的时候,却见秦招寿睁大了眼睛面对着秦招福站着,听见动静,他忙转过了头来,对罗氏道:“大嫂……不是,秦金他娘,秦金他娘卷了家里的细软银钱,带着元宝跑了!”
罗氏顿时愣在原地,半晌后才掏掏耳朵问:“你刚才……说什么?谁跑了?”
秦招寿急忙过来拉着罗氏道:“这可怎么办?她带着元宝跑了,把家里还值点儿钱的东西都给带走了!咱们要去陈家一趟吗?还是……去报官?”
最后一句问话秦招寿是对着筱雨说的,明显是在问筱雨的意见。
筱雨也对陈氏带着女儿跑路的事情略微愣了下,但再想想便也明白了。
出轨的事情曝光,再加上气死婆母,说不定还摊上个得了绝症没点儿指望的男人,是个女人都想躲开,陈氏要跑也是情理之中。
面对着秦招寿焦急的脸,筱雨道:“三叔那么慌张做什么?横竖也不是你的细软你的银钱。他都没那么着急,你倒是先急上了。”
秦招寿愣了下,立马喘了口气拍拍胸口:“对,筱雨你说得对……我急什么……”
秦招寿自己宽解了自己两句,下一刻却又哭丧了脸,说:“可是筱雨,他出来的时候没锁门锁窗户,本就没什么东西,要是还被人摸进了门,老屋可就真的废了啊!”
罗氏紧贴着筱雨耳边道:“谨防他也要赖着你养。”
“可能么?”筱雨笑了一声:“我宁愿养个畜生。”
秦招寿急得团团转,老屋如今虽然已经不是他的家了,但他生在那儿长在那儿,那是秦家的祖屋,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按看到祖屋成为一间空屋。
“你怎么不把门窗锁好再走!”秦招寿越想越生气,猛地对着秦招福说道,声音微微提了些。
秦招福眼皮都没抬,轻声道:“三弟你想住老屋吧?那边儿你以后带着媳妇儿孩子过去住也行……每日给大哥性的喝的,到大哥走,就算是付的房钱。”
秦招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罗氏无意识地狠狠地捏了筱雨的手。筱雨吃痛,冷吸了口气,侧头轻声地对罗氏道:“看来三婶你估计错误,他是要赖着你们养,不是要我养。”
“他想得美!”罗氏狠狠地咬牙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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