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于宋氏的焦头烂额,筱雨却表现得十分镇定自若。
清者自清,难不成要她学那些心理脆弱的女孩子,被这种污蔑性的传言所攻击就动辄跳河或上吊以示清白吗?
面对着宋氏的愁云惨淡,筱雨却微笑着对她说:“娘,我是怎样的人,不是别人说上几句便能改变的。如今这般模样,大不了就是不能在短期之内说婚事了。只听别人闲言碎语却不看真正事实的人,我嫁过去也不会过得幸福的。娘应该庆幸,正好能从这件事情当中看出一些人的品行来。”
马红玉和悦悦自然是不相信这样荒唐的传言的,已为人妇的两人结伴前来寻筱雨说话,多少带了点要宽解她的意思来。
筱雨笑道:“我没事,这样的谣言传不了多久就会不攻自破。相反的,要是我出面回应反驳,这才会让某些人拿来大做文章,这个话题可就停歇不了了。”
马红玉松了口气,笑道:“你能想得这般通透便好,这样我和悦悦也没有那么担心了。”
悦悦心疼地拉着筱雨的手叹气:“怎么就不给人消停的时候呢……要让我知道是谁在背后这般中伤你,我一定饶不了他!”
筱雨好笑道:“你呀……乖乖做你的小媳妇儿就好,我这儿用不着你操心那么多。”
悦悦微微红了脸,进了文家门四五个月了,悦悦仍旧如出嫁时那边羞涩和腼腆。从她的眼中能看到初为人妇的幸福。
同样是新嫁,马红玉却是淡然多了。
姑嫂二人在秦家陪了筱雨一下午,这才依依不舍地离开,临走之前还劝筱雨,让她莫要因为这邪语生气,待一段时间之后这些流言便会消散于无形。
倒也真如两个好友所言,不过半个月,新的流言便将这种桃色流言给盖了过去。
这一次,流言的中心来自于南方的厩。
当今咸宁帝首开恩科,为天下寒门甭的学子们大开方便之门,招徕天下有学识却无“世家血统”之士入朝为官,共兴大晋。
随着这一消息的广布,另一大恩报也开始被坊间百姓口口相传。
咸宁帝为表对此次首开恩科的重视,在朝堂之上屡次赞扬和标榜宋文策先生的才学,并大力提拔宋家一脉,还就二十年前先帝下令对宋家抄家,判宋家家眷流放之事做出“宽宥以偿”的旨意,召回仍在西北边荒之地服劳役的宋家嫡系后人,在厩中置大宅给予宋家,以示恩德。
消息传到北县,宋氏从秦招禄口中听得这一消息,手上拿着的藤花绣帕掉到了地上。
筱雨正坐在一边和长虹拍手作耍,见宋氏一副呆滞模样,又见秦招禄一脸既激动又忐忑不安的表情,脑海中闪过些什么。
联想起宋氏从前对那本宋家孤本手札的态度,再结合如今她听到宋家消息的表情,筱雨可以确定,她娘与那厩宋家一定有什么密切的关系。
果不其然,当晚宋氏和秦招禄就叫了筱雨到他们房中,悄声告诉了她关于宋氏的身世。
“你娘是厩宋家宋文策先生最小的嫡女。”秦招禄搓了搓手,尽量压低着声音道:“这事儿从你娘流落到雨清镇来,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如今才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你……”
宋氏坐在一边,眼里瞧不出来是喜还是悲,但就表情来看倒还算平静。
宋氏接着道:“当年你外公因言辞不当惹恼了先皇,整个宋家被判抄家流放。你外公半路上因气怒和劳累病倒,还未到西北便撒手而去。当年娘不过十四五岁,容颜正好,被几个押解我们的官差时时骚扰。你大舅担心我受人侮辱,想方设法助我逃脱了开去,娘扮作乞丐乞讨,因不识路径,一路走到了北县,方才知道隔得不远便是北汉人的地界。正巧在那时,碰上了你爹。”
许是想到当时的情景,宋氏偏头去看向秦招禄,目光微柔。
“那会儿我与你爹不慎撞到了一起,我跌倒在了地上,崴了脚。你爹并未因为见我乞丐模样便掉头走掉,反而带去我瞧了大夫,帮我治脚,此后一直到我痊愈,始终没有撇下我走掉。”
秦招禄伸手捏了捏宋氏,对筱雨道:“爹那会儿只是觉得人既然是我撞的,我便有这个责任,不能丢了别人就这般走掉……没想到后来……”
秦招禄笑了笑,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娘的身世也是和你娘成亲以后,有了你大哥,你娘方才跟我说的。本以为这秘密恐怕要烂在心里一辈子了,没想到皇帝如今却将这件事又翻出来重提……”
宋氏静默了片刻,道:“我逃离开之前你大舅跟我说,如果没能逃掉,是忍辱负重继续活着也好,是咬舌自尽以保宋家名声也好,都由着我。可若是侥幸能够成功逃掉,那就换个身份,找个农家汉子安心过日子,别再惦记着他们。因为,西北边荒之地,即便到了那边,想必也是熬不了多久的。我想着,宋家能有个人活着,我还能惦记着他们,要是他们都熬不过来,好歹我将来有了儿女,还能告诉他们外祖家的事……所以一直以来,娘都待在秦家村里,没想过和你大舅等人还有相见之日……”
宋氏眼眶微微红了:“没想到如今,机会唾手可得……”
秦招禄道:“当初你娘逃掉,那些人可不敢往上报,毕竟丢掉了女犯,这是要论罪的事儿。通常的办法是对上称人已亡故,至于人的尸身,草席一裹随意弃于荒野,也不怕人追查。现如今皇帝迎回宋家人,就是不知道还有哪些人活着,对你娘的事儿又会如何解释……”
“娘的意思是,你想回厩认亲,可又怕这件事情牵扯出来,会被治罪?”筱雨分析道:“毕竟就当年来说,娘可是个逃犯。”
宋氏点了点头,叹息道:“即便是治娘的罪也没什么,此生能再看看亲人,也是值了。可娘却怕连累了你爹,还有你们……”
宋氏抹了抹眼泪,望向筱雨道:“如今娘也没了辙。筱雨,你可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能让娘见着亲人,又不会因此连累了你们?”
筱雨略有些为难。
宋氏的身世对她的冲击并不算大,毕竟人活在世,谁能没个秘密?她早便已经确定自己娘亲出身必然不俗,如今也不过是印证了这个了然于胸的想法而已,对她而言也并非什么困扰。
只是宋氏想要见亲人确实是有些困难。
筱雨想了想,道:“娘,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具体的情况,只知道皇帝赦免了宋家,究竟娘还有哪些亲人仍在世,仍旧不得而知。依我的想法,倒不如静观其变,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新的风声传来。女儿再帮娘打听打听,问问宋家还有哪些人。”
宋氏低叹一声道:“也只能这样了……”
自从那日后,宋氏整个人都变得鲜活了许多。
可能是生活有了新的希望,宋氏也盼着能和亲人重聚,除了每日询问筱雨一声“可有消息”之外,她平常时候都是笑着的。
秦招禄瞧她这样自然也高兴,可这份高兴之余,却也有了一份担忧。
他找到筱雨,有些结巴地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你娘要是回京去,与你舅父等人团聚,你舅父觉得我配不上你娘可怎么办?”
秦招禄毕竟是农家汉子出身,即便年轻时候比村里同龄汉子出众,但到底是脓。宋氏是士族出身,身份上就比他高了一个级别。若宋氏真的回到那锦衣玉食的生活,秦招禄自然会觉得自卑。有这样的担忧也并不奇怪。
筱雨却是偏头瞧了瞧秦招禄,掩嘴笑道:“爹到底是怕娘的亲人嫌弃你,还是怕娘嫌弃你?”
秦招禄立马反驳道:“胡说,你娘才不会嫌弃我。”
“爹既然知道,那又何必担心?”筱雨淡笑着道:“爹跟娘也是近二十年的夫妻了,不说别的,儿女都有五个,爹还担心什么?就算是舅父等人会嫌弃爹你,难不成还让爹娘和离,替娘另觅佳偶?”
筱雨顿了顿,道:“况且娘也说了,她逃走之前大舅叮嘱她找个农家汉子安心过日子的。外公那样的人教导出来的儿女,哪会是这样狗眼看人低的人物?”
秦招禄咧嘴笑了笑,又板了脸说:“什么狗眼看人低,你是姑娘家,说话注意点儿。”
筱雨吐了吐舌头,道:“总之,爹你就不要杞人忧天了。”
筱雨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秦招禄道:“如今还不知道娘的那些亲兄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说句不敬的话,若是不死半残只回来了零星几个家人,这对娘来说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了……”
秦招禄叹了一声,点了点头,说:“你娘等着你打听消息,你还是继续打听着吧。也不管是好是坏。”
筱雨自然是应了。
深秋时节,农忙收割,京里总算来了消息。
西北宋家人回了厩,言说宋文策先生最小的女儿宋涵菁在被押往西北的过程中差点受官差凌辱,宋小姐不堪受辱,逃离而去,官差怕事情败露,便报宋小姐已身亡。宋家恳求皇上寻回宋家遗珠。
皇上已经下旨令各级州县在民间寻访宋家小姐。
丝毫没有怪罪。
得到这一消息的筱雨心想,她娘怕是必要往厩一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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