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只有自西北回来之时,举家入宫谢过皇恩。此事在那会儿甚至引起了朝堂的震动这足以让群臣看到皇帝设立科举,从寒门子弟中录用官员的决心。
此后宋家便安心待在了厩。
皇帝的声势靠着宋家造出来了,宋家并非皇亲国戚,回京之后也不过只是京中普通的一户大家,有两个在朝为官的家族子弟,如此而已。自然也没有再次入宫的理由。
宫中陡然来了旨意,宋家不得不将此与两日前街上发生的那件事联系在一起想。
仇暴杀当日说了会禀明曾将军,以达圣听,难道这件事已经闹到了皇上的耳边去?
可也没道理单单传了筱雨一人入宫啊!
宣旨的太监还在宋府内等着,没有多余的时间让宋家思索对策。
廉氏抚摸着自己的鹤头拐杖,她虽已老迈,却忽然伸手抓住了筱雨的手腕,声音镇定不显慌张:“筱雨,记住,进了宫,低头,弯腰,少看,少说话。宫中的贵人问你什么,你只答话便是。规规矩矩的,不要让人挑了错处。”
筱雨缓缓地点头。
她已经感觉到外祖母手微微的抖动。
说不慌张,其实只是表面的。外祖母在担心她。
筱雨笑着反握住廉氏的手笑道:“外祖母放心,再艰难的坎儿我都过去了,没道理在我要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好日子的时候,反倒过不去了。您说的话我记在心里,别担心。”
“筱雨……”
宋氏狠狠地捏了捏她的手,千言万语也只能汇成四个字:“万事当心。”
筱雨随着宣旨太监,坐了一顶小车,颠簸了近半个时辰,总算瞧见了皇宫。
又换乘了小轿,被颠地差点儿吐苦水。
皇宫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地方,筱雨也只能算是个平民女,“官家千金”这样的称呼套在她身上还多少有些不合适。
虽说宫里来的几位公公和护送公公的侍卫对她都还算客气,但那种不阴不阳的说话声音还是让筱雨觉得不适。
也不知道在小轿中过了多久,轿子总算停了。
外头公公说道:“秦姑娘,出来吧。”
筱雨吸了口气,慢慢从轿子中走了出来,按照廉氏说的,低头,弯腰,一言不发。
沿路走了许久,筱雨一直没有抬头观望。公公似乎对她这样的态度十分满意,轻笑了一声,总算带了她拐了弯,行到一所宫殿之前。
公公侧身让道:“秦姑娘里边儿请。”
筱雨便只能看着公公的脚,随着他的步子上了几步台阶。
这大概是一间宫室,就筱雨所能触到的视线上来看,这宫室的格局还不算小。
迄今为止,筱雨都不知道她即将要见的这位宫里的贵人,到底是谁。
旨意是皇后下的,下皇后懿旨却也没闹大,就连让宋家接旨也不过是简单地让宋氏备了香案便接了,一点儿都不惊动。
“秦姑娘”
公公停了步,似乎是不会进去了。
筱雨低声道了句“有劳公公”,方才跨步而入。
而随着筱雨跨步进入这间宫室,她身后的门边被那公公轻轻地阖上了。
筱雨微微顿了顿,倒也没觉得慌张。因为紧接着便有两位宫女上前迎了她往里间走,并道:“秦姑娘请,皇后娘娘正在里面等姑娘呢。”
竟然真的是皇后要见她?
筱雨仍旧觉得不信,保持着警惕之心,随宫女又进又出,总算是停了脚步。
“秦姑娘”
这座宫室应当是在正所宫殿的中间,许是供人休息娱乐的地方。
筱雨进去之后便有人在她面前搁了软蒲团,小声在她耳边提醒道:“秦姑娘,给皇后娘娘请安。”
筱雨照着廉氏叮嘱过的埋头叩首道:“民女秦筱雨,见过皇后娘娘。”
上座飘来一个清悦的声音:“免礼,请起。来人,给秦姑娘看座。”
虽只闻其声不见其人,但从这声音上来看,皇后应当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子。
“谢皇后娘娘。”
筱雨缓缓站了起来,在宫女的指引下坐了下来。
皇后娘娘似乎对筱雨十分感兴趣,待她坐下便笑道:“秦姑娘可是怕本宫?从进来起,秦姑娘便未曾抬过头。”
筱雨抿唇笑道:“不敢直视娘娘凤颜。”
“秦姑娘莫怕。”皇后娘娘低声笑道:“此处并无旁人,别太拘束。来人,给秦姑娘看茶。”
皇后娘娘说话倒是如沐春风,对待筱雨倒也真像是待客一般,与筱雨东扯一句西扯一句。
筱雨很想明问皇后召她来此的目的,但皇后是一个字都没提,她自然也不敢擅自提起。
这般毫无营养的对话持续了半柱香的功夫,外头有宫女来禀,道:“皇后娘娘,圣上龙驾。”
皇后顿时扶了宫女的手起身,筱雨也赶紧站了起来退到一边。
过得一会儿,屋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筱雨便也跪了下去,随着众人声呼:“皇上万福。”
当今圣上咸宁帝给筱雨的印象并不多,除了知道他少年登基,如今也是个年轻帝王之外,便只从最近与宋家息息相关的科举制上揣测一二,他必然也是一个有胆子,想要对王朝和百姓有所建树的帝王。比起被世人诟病的他老爹,那个因色而死的先帝来,对当今咸宁帝的评价可真是好上太多太多了。
若不是他纵容着曾家军的恣意妄为,筱雨也觉得他这个皇帝,当得十分称职。
“皇后请起。”
咸宁帝扶了皇后起身,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朕与皇后说说话。”
宫女、太监鱼贯而出,筱雨正为难该如何是好时,皇后开口笑道:“臣妾还未与皇上介绍,这位便是宋家老太太外孙女,秦姑娘。”
听皇后提起自己,筱雨的心也跟着一提,往前一步蹲身福礼道:“见过陛下。”
咸宁帝笑了两声,携着皇后的手坐了下来,道:“免礼。”
顿了顿,咸宁帝又开口道:“今日是朕借了皇后的名义,宣你进宫的。秦姑娘可知为何?”
筱雨微微低着头回道:“许是为了两日前,曾家军一名兵士当街断头之事。”
咸宁帝微微笑了笑,道:“与聪明人说话,朕觉得十分惬意。”
皇后微笑道:“皇上,让秦姑娘坐着慢慢说吧。”
咸宁帝点了个头,示意贴身的太监近侍给筱雨引了座。
“当日之事到底怎么回事,你说一边给镇听听。”咸宁帝端了茶啜饮了一口,道。
筱雨便轻声地将那日发生的事情完整地复述了一遍,没有任何添油加醋,陈述的全部都是事实。
咸宁帝微微一笑,道:“秦姑娘真是好胆识,面对那等情景,却也没被吓着?”
“回陛下,说不被吓着自是不可能的,但民女那时为捍卫家族尊严,也为了保护幼弟与身边的家人,不敢露出惧意而让人小视。”筱雨答得脸不红心不跳,倒引得咸宁帝抚掌而笑:“宋家文人风骨,在你这个外孙女身上也好不逊色。”
筱雨忙道:“民女惶恐。”
哪知咸宁帝却意味深长地道:“当日发生的事,当日曾将军便写了奏疏给朕。可知为何朕今日方才借皇后的名义召了你来?”
筱雨暗暗思索片刻,抿唇道:“民女不知。”
她其实已经猜测到了,咸宁帝怕是借着这两日的时间去了解事情最真实客观的情况了。
但她不会当着咸宁帝的面说出来。
何必去破坏帝王的成就感呢?
果然,听筱雨说她不知道,咸宁帝脸上露出愉悦的表情。
“不知道也罢。”咸宁帝微微一笑,却是问了筱雨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听说宋家如今在商议和谢家的婚事?”
筱雨顿时一怔皇帝查曾家这件事的同时,也把她给查了个底儿掉吗?
“谢明琛倒是个难能可贵的年轻太医。”咸宁帝不等筱雨回答,接着道:“谢宋两家联姻,倒也会成为一段佳话。”
筱雨这下彻底搞不明白皇帝的用意了,只能保持沉默。
“你觉得呢?”
咸宁帝竟是问起她来。
筱雨对这样的问话只觉麻烦,含糊地道:“回陛下,男女婚约那自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咸宁帝哈哈笑了两声,皇后端了茶给他,道:“皇上,喝口茶润润嗓子。”
咸宁帝很给皇后面子地端茶饮了,方才又问筱雨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然是男女婚配最该遵循的缘由。不过”
咸宁帝顿了顿,微微朝前躬了躬身,目光紧盯着被阴影遮住的筱雨的眼睛,道:“若是圣旨赐婚,是不是又该另当别论?”
筱雨心里“咯噔”一下,不知道为何竟有种没来由的慌张。
她缓了缓气方才细声道:“陛下以孝治天下,百善孝为先。若一桩婚事得圣旨赐婚,自然乃家族之荣。”
筱雨将“父母之命”的姻缘和“圣旨赐婚”的姻缘两个概念给模糊化了,偷换成了同一个概念。
这回答躲过了咸宁帝问话的犀利。
咸宁帝有些始料未及地愣了一下,继而拍了两下掌,声音更为愉悦。
“真是个聪明的女子。”咸宁帝笑道:“看来你是知道朕要问的是什么。既如此,朕也不与你兜圈子。”
咸宁帝轻轻敲了敲梨花雕桌,倏然道:“朕瞧着那仇军师对你有两分兴趣,为犒劳功臣良将,替你二人圣旨赐婚,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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