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中的孩子已有四个多月,瞒是已经瞒不下去了的。颜氏早就注意到她身形的变化,头三四个月还能说是人吃得好睡得香,长胖了,这后面肚子大起来,又如何瞒得住?
秋兰和冬青亦是知道此事的,对于筱雨迟迟不将此事公开,她们也只能干着急。
丛妈妈和赵妈妈也有谐疑,但想着这不大可能,毕竟五爷已经离开四个月了,这都开春了,五奶奶要是真有身孕,至少都是四个月身孕了,身为贴身丫鬟的秋兰和冬青哪能不知道?就是五奶奶,怀孕了怎可能瞒着不说呢。
就这般,筱雨愣是将孩子瞒到了现在。
颜氏伸手捏了捏筱雨腰间的肉,笑道:“真的粗了。”
筱雨低头看了看微微隆起的肚子,颜氏还伸手拍了拍,取笑她道:“你这孩子,最近胃口是有多好?可别等到彧儿回来,他打仗辛苦,清瘦了,你倒是长得珠圆玉润的,到时候夫妻二人相见,愣是谁都认不出谁来。”
筱雨掩唇笑:“母亲都会打趣儿媳了。”
“可不是么,这府里除了你,也别旁的人同我说话。”
相处这几个月来,颜氏对筱雨是真喜欢。楚彧的事情她插手得很少,就怕儿子跟她不亲近。儿子没娶媳妇儿前,颜氏急,娶了媳妇儿吧,又忧,最怕的就是儿子会因为儿媳同她这个当母亲的离心。
所以起初安排了墨香过去,颜氏也起了要以此给筱雨示警的心思,让她有所顾忌。
如今她已完全没了那些顾虑。
她觉得楚彧能娶到这么一个合她心意的媳妇,这真的是他们一家人苦尽甘来了。
何况她和筱雨还有这么一层共同的秘密呢?
“母亲……”
筱雨想了想,也觉得自己有身孕这事儿不能继续瞒了。
“母亲,儿媳有话要同母亲说。”
筱雨正视着颜氏说道。
颜氏有些意外。筱雨上一次露出这样的表情,还是在楚晋之承爵之前,筱雨同她说要先制住老太太的时候。
颜氏一见她这样子,便心生警觉,立刻道:“这边儿不需要人伺候,都下去吧。”
知道两个女主子要说悄悄话,乌泱泱的一大片丫鬟婆子全都拜礼退得远远儿的。
“筱雨。”
颜氏不禁伸手握住她,带着些微的紧张和焦躁道:“可是有什么事?”
她顿了顿,急切道:“可是老太太那边儿……”
颜氏虽然信任筱雨,却也无法不担心老太太那边儿会出纰漏。毕竟那是用药物控制的,万一那药忽然失效了呢?这种事儿也不是没发生过。
筱雨按住颜氏,摇头:“母亲,儿媳也不知道这是喜事儿还是……”
筱雨咬了咬唇,道:“不过不管怎么样,母亲还请先听儿媳将话说完。也请母亲不要过分激动。”
颜氏按捺住心下的急切,连连点头:“好,你说。”
筱雨沉了沉气,道:“上一次我昏迷三日之事,母亲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颜氏忙不迭颔首道:“那次可把我给吓坏了,生怕是老……”颜氏低下声:“生怕是老公爷或者老太太害你,那段日子真的是六神无主……”
筱雨点头:“那母亲还记得,来了一拨又一拨大夫,都说把不着我的脉这事吧?”
颜氏又是点头。
“他们把不出来,不代表我没有脉象。”筱雨斟酌了下用词,道:“我那时昏迷,是毒发了。”
“毒发?！”
颜氏顿时震惊地要站起身,若非筱雨将她按着,她就要一跳而起了。
有关于筱雨身体状况的事情,颜氏只是略微听过那么一耳朵,见筱雨只是身子弱,精神却是不差的,便并不觉得她有什么不妥。现在猛地听到“毒发”二字,由不得她不惊讶。
筱雨也不瞒颜氏,将当初在丽都国时和楚彧再次相遇的事情给说了一遍。
“……当时我只以为我也活不长,只是没想到,竟能活到现在。前往海国之事,也是为了寻这银仙秘水的源头,求解决良方,只是也终究无果。”筱雨隐了楚彧在这其中要办的正事,只道:“我们在海国办了一场当地的婚礼,结成了夫妻。回京后又办了一场,这个,母亲是知道的。”
筱雨在此时也不得不将姿态放得很低:“我不知道夫君心中是如何想的,我并不后悔当时冲过去替夫君挡了这灾厄。我只是有些遗憾,若我同那些中了此毒的前人一样活不过几年,便不能陪伴夫君终老。但我活一日,便要陪伴夫君一日,也要好好地度过可能是我生命中剩下的为数不多的时日。我抱着这般的想法,直到见到了慕容神医。”
颜氏之前听得唏嘘,心中的想法十分矛盾,又庆幸儿子未遭此灾,又愧疚筱雨的全心付出,更不忿上天如此的作弄。
到听到筱雨说遇到慕容神医时,她眼前立马一亮。
“慕容神医能解你的毒?”
筱雨点点头,却是重重叹了一声:“慕容前辈说的法子,让我有些……难以接受……”
筱雨缓缓地将慕容神医说的“子代母受”的方法讲给了颜氏听。
颜氏愣愣的,然后她看见筱雨将手缓缓地按在了她的肚腹上。
“那次昏迷,慕容神医告诉我说,我之所以这般,是因为毒发了。而我未有任何身体疼痛之感,是因为……有腹中的孩子,替我代过。”
颜氏的目光顿时停驻在了筱雨的腹部,半晌方才伸出手,轻轻地摸了上去,声音沙哑地说道:“你、你有身孕了……”
筱雨点头,声音也有些无奈:“慕容神医本说,让我照着他的法子,先好好调养调养身体。差不多等到夫君回来,就可以了。只是没想到……”
只是没想到,孩子竟然悄无声息地在她的腹中生了根。
“虽然慕容神医在精心为我调理,也屡次劝我,不要太忧心,这孩子兴许也能好好在我的腹中孕育足月,然后降生。可是……我还是怕。”
筱雨看向颜氏,没有错过她眼中的任何一丝一毫的情绪:“我怕他替我挡厄,却无法活着,我更怕他活下来了,却要受一生苦痛。不管是何种情况,都是我这个做母亲的,对不住他……”
筱雨一边说,自己心里却也觉出了几分黯然。颜氏双手握紧她的手,粗粗地喘了两口气:“你这孩子,那段时间你帮着我忙这样忙那样,顾不得休息……你肚子里可还怀着身孕呐！”
颜氏哀哀叹了两声,又坚定地道:“好孩子,你安心养身子养胎,咱们现在不缺人伺候,也轻易让人害不着。这孩子是你和彧儿的骨肉,定然是个坚强的孩子,他一定能活下来！他可是我们楚国公府的长子长孙！”
筱雨回握住颜氏的手,眼中泛着柔光:“谢谢母亲……”
颜氏抹了抹脸:“你有身孕的事情,还是差人告诉告诉你娘家,还有彧儿大伯二伯家。这是我们国公府的喜事儿,不能藏着掖着！”
筱雨犹豫了下,问颜氏道:“母亲,有秦元宝的那件事儿在前,要是二伯那边儿借题发挥,质疑我清白,说夫君离家已久,我这腹中孩儿兴许不是他的骨肉,横加指责可怎么办?”
颜氏冷哼一声:“我的孙儿,岂能让他们横加揣测?！你这月份多少,那是摸得出来的。我们只需说,你月事一向不稳定,这段日子府中事多,也一直未曾留意,再加上你脉息摸不出来,也不知晓是何原因。如今你脉象能探,这才发现。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的。至于彧儿二伯那边儿……他们要是敢怀疑,那我们就不客气,把他们家楚戒的事儿给抖搂出来！”
筱雨缓缓在绽出一个笑来,伸手环抱住颜氏的腰,眯着眼道:“谢谢母亲。”顿了顿,她轻声说道:“谢谢娘。”
颜氏有片刻的不自在。
这是她儿媳妇儿,又不是她闺女,这般抱着她,还、还唤她娘……
这不合规矩。
但是颜氏却莫名觉得心里很暖,很舒服。
总归她只有一个儿子,多个儿媳妇,就当是多个闺女好了。
这儿媳妇,也值当她将她当成闺女一般疼。
原本打算伸手推开筱雨的颜氏顿了顿,缓缓将手放到筱雨后脑上,轻轻地抚着,道:“好孩子……”
颜氏知道了此事,自然不允许筱雨再继续瞒下去。
秦家、分府出去另住的两府楚家、楚国公府姑奶奶陈夫人所在的陈家、筱雨的干亲包家,以及近段时日和楚国公府有过友好往来的其他公侯之家,颜氏都让人发了帖子去通知。
楚国公府里自然也是热闹非凡。
本来主子就少,现在五奶奶……不对,应该唤是世子夫人了。世子夫人有孕,那便是天大的喜事。
虽然也有不少人犯嘀咕,总觉得世子爷已离家、老公爷又去世,这当口世子夫人有孕,真真是有些惹人非议。
但看国公爷和国公夫人欣喜的神情,有这些心思的人,全都将这些不该表露在脸上的神情给收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