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景对侯家伟向来是很信服的。
五十步了。
四十步!
马车开始减速,终于是缓缓停下了。
侯景眯起了眼睛,右手用力向后拉去,浑身的肌肉都绷了起来。
董策策马缓缓的在马车右手边前进,眼睛四处扫着。
旁边的校场上稀稀拉拉的站了大约有一百多人,看来这些人就是镇羌堡的真正兵员了,侯家伟吃空饷吃的还真是厉害,镇羌堡满建制兵员也是六七百,他竟然能给吃到一百多。不用这些人看上去还都有些样子,身板儿也挺壮实,站在那里寂寂无声,只是不时的几道目光扫过来。他们手里都拿着刀枪,有的刀已经出鞘了半截……
等等!刀出鞘?
董策忽然感觉到一阵不太对劲儿,后背的汗毛根根都直立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猛地发现,似乎侯家伟的那些家丁距离他们太近了些,从两边夹住了他们。而本来在马车旁边的侯家伟则是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最前面,和他们拉开很是一段距离。至于那些校场上的军兵,扫过来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有点儿恶狠狠的意思。
按照刘若宰的计划,当刘若宰及董策侯家伟等人登上检阅台,立刻便让董策等人把侯家伟拿下,而后当众宣布其罪行,立刻就斩了。
如此雷厉风行才能不留后患。
“不对!”董策心里一个机灵,此时他起了戒心,一眼扫过去顿时都是破绽。
而此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刘若宰掀开帘子走弯着腰走了出来,侯家伟回头说着什么。
“大人小心!”
董策一声暴吼,整个人从马上飞扑下来,抱着刘若宰两个人重重的砸在地上。
而几乎是与此同时,随着弓弦嘣的一声,咻的一声锐响,一支大箭极为迅捷的狠狠的钉在了马车的车辕上,竟然钉透了厚重的车辕,锋锐的箭簇从下面露出来!
“入你娘!”侯景狠狠的一拳砸在垛口上,满脸怒容。
方才刘若宰一露头他便是把箭射出去,但就是这短短刹那,电光火石之间,刘若宰被董策扑倒在地。
就差那么一点点儿!
他速度的极快又夹起一支箭射去,嘴角露出一丝狰狞:“看你这次还不死?”
董策和刘若宰两人重重坠地,饶是以董策的身体素质,穿了这一身接近九十斤重的锁子甲加全身铁甲加紫花罩甲的组合,怀里又抱着一个一百来斤重的人,也是摔得七荤八素,耳朵里面只是一阵嗡嗡乱响。但是他的心中却是一片清明,在他眼中,似乎周围所有人的动作都变慢了。
侯家伟张大了嘴,回过身子,似乎在大吼着什么。而他的那些家丁们,则是已经把腰刀拔出来了一截,谢鼎坤的人明显有些慌乱,值得庆幸的是,自己的人表现还不错,家丁们也在拔刀,不过动作要慢了一些。
然后下一刻,一切就都恢复了正常。
董策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把刘若宰往马车下面一塞,然后振臂跃起,大叫道:“保护大人!”
与此同时,侯家伟也已经满脸狰狞的吼道:“杀光他们!”
利刃出鞘之声响成一片,各式各样的吼叫声把校场给充满。
耶律斡里和挥舞着熟铜锏骂道:“你这这群杀千刀的杂种,竟敢造反?保护大人!”
后面这句却是向着那些家丁们说的,石进等人也纷纷叫嚷着指挥那些家丁们撤回到了刘若宰的马车周围。
而就在耶律斡里和话音未落之时,又是咻的一声锐响传来,这声音不大,几乎要被各种吼叫声给淹没,也亏得董策一直防备着那不知名的箭手——这人带来的威慑力实在是太大了,若是被他射中一箭,怕是绝无法幸免。
听到锐响之后他整个身子便是一拧,向着一边躲避开去,然而其中缓冲时间终究是极短。那一箭还是擦着他的左肩过去,大箭轻松的撕开了他的紫花罩甲,狠狠的钉在董策厚重的鱼鳞铁甲上。在箭上附着的巨大力量下,穿着铁甲叶的皮线直接崩断,左肩后面铁甲的三五片甲叶扭曲着被崩飞,不过幸亏挡了这么一下,大箭的方向被稍稍改变,从里面锁子甲上狠狠的划了过去,锁子甲被划开,细小的铁环纷纷崩飞,董策的丝绸内衣也挡不住锋锐的箭簇,被干脆利索的划开,然后把董策宽厚的肩膀上划开了一条足有五寸多长,将近二分深的巨大伤口。
鲜血瞬间便殷了出来,染红了董策的甲胄,而后剧烈的疼痛传来,董策不用看就知道那里定然是皮肉翻卷,狰狞恐怖。
“在那边!”董策方才已经利用这一箭看清了那人暗中隐藏的位置,他一声大喊,周仲石进等人都是发出俩连声怒吼,张弓射去!
不过他甚至顾不上还插在铠甲上的大箭,董策翻身而起,大步走到自己马前,拿过缴获自建奴的大铁弓和重箭,张弓搭箭向着那箭手射去。三五支箭密集射来,在四十步左右的距离上,他们的大铁弓还是很有威力的,再加上一个个又是箭法精准,侯景给逼的不得不大躲在城垛后面。
一支箭差点儿就射中的面门,擦过他的脸,带起的金风刮得脸上冷飕飕的。
“他娘的!”
侯景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狠狠的骂了一句,把自己的包裹拿起来,匍匐在地,向着马道爬去。
他解开甲包,在马道边儿上换上一身铁甲,拿着长柄的铁骨朵大步向下走去。
过了好一会儿,眼见那箭手再无箭射来,董策大喊道:“停,那厮走了!”
见那箭手被逼走,董策长长地吁了口气,那厮隐藏在暗中,距离这般远,却偏偏箭法精准无比,又威力奇大,简直就像是近代战场上一个躲藏在暗中握着大威力狙击枪的神枪手一般,为威慑力覆盖整个战场,让人难受之极。
亏得那人自己走了。
这会儿他才有功夫把大箭拔下来,箭簇刮到伤口,又是一阵疼,董策仔细端详了一下,见那箭簇没有生锈,而是雪亮的,这才松了口气。
这年头儿若是得了破伤风,那真是死路一条。
他私下一截儿衣襟草草的包裹了一下伤口,便是快步绕到马车的另一侧,方才他看见刘若宰的马夫从那边下去了。
果然,绕过去之后便瞧见那车夫已经把刘若宰从车底下拖出来了,这会儿刘若宰坐在那儿,浑身都是土,灰头土脸的呆呆坐着,一脸的木然。
马夫正跪在他面前一个劲儿的磕头,口中说着谢罪的话。
“这会儿怎么还有心思说这个?”董策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分不出轻重!等杀光这些逆贼,回去再谢罪不迟!”
刘若宰可能是刚才给摔懵了,董策半跪在他面前,手抓着他膀子,急切道:“大人,大人,您如何?可受伤了?”
说着,一双大手开始暗暗使劲儿,狠狠的掐了一下刘若宰的肩膀。
刘若宰吃痛之下,一声痛呼,喉咙中赫赫作响,脸憋得通红。那马夫赶紧绕到他后面去,轻轻拍了几下他的后背,刘若宰一咳嗽,一口浓痰吐了出来。
他如释重负,坐在地上大口的喘着粗气,目光也清明起来。
董策道:“大人!”
“多亏你了!”刘若宰笑着拍了拍董策的肩膀:“若不然怕是今日要死于此处。”
董策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如此真切出自内心的笑意。
他刚要说话便被刘若宰摁住:“客气话,奉承话一概不要说,现在情况紧急,到底如何了,扶我起来看看!”
董策扶着他起来,四下看了一眼:“想来是侯家伟不知道从哪儿得了消息,竟是如此丧心病狂,提前发动,把咱们给围住了。”
他想起方才那石破天惊的两箭来也是不由得心有余悸,摇了摇头。
“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刘若宰脸上露出一抹恨意,不过他倒真是有雍容气度的,这等时候还拿得住,并不慌乱。他抖了抖袖子,身板儿挺直了,很是沉稳道:“本官对这些武事并不精通,此间便由你住持,本官就此待着便是。”
董策重重点头:“必不负大人所托。”
不过虽然这么说,他也不敢离开刘若宰多远,只是靠在马车边上观察战局。
此时那些侯家伟的家丁已经和董策及谢鼎坤的手下战成一团,之前这些家丁们便是刻意的拢在队伍的两侧,呈现出一个包围的态势。他们早有预谋,自然反应都快速之极,在董策扑着刘若宰摔倒在地的时候,他们已经是纷纷拔刀向着身边的非自己人砍去。他们用得刀是九边各镇将官家丁们常用的一种长刀,是从当年蓟镇戚继光大帅编订之鸳鸯阵中长刀改进过来的,此刀长足有六尺,重却不过二斤三两,刃薄而窄,刀又轻。刀刃锋锐,适合劈砍,又因其轻,故适合两人私斗,却不适合战阵杀敌。按照明朝的计算方法,射中三箭相当于砍中一刀,而砍中三刀才相当于刺中一枪,一刀,算是敌人一次重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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