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麻子往南城门看了一眼,原地跺了跺脚,吐了口气,便看见眼前出现了一片白雾。
在他身后,一溜儿十辆牛车排开,后面东西都堆得高高的,还盖着毡布,捂得严严实实。
一个车夫甩了甩手里的鞭子,神情很有些不耐烦,不光是他,别人大部分也都是如此。这是牛车,可不是马车,没有车厢,上面没什么遮拦,他们坐在上头冻得肝儿疼。也就是这些车夫长年累月的干些重体力活,身子骨结实,换成侯方域那种公子哥儿,怕不得冻得大病一场。
不过虽然心中不满,却是没人敢说出来。
他们都是一家车行的车夫,那家车行的所在地,就是刘三儿管着的那一片。这家车行老板算是有些背景,但这背景也是屁大的一点儿,刘三多少给他背后的人一个面子,每个月不用交例银。那车行东家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是以日常刘三儿还有张麻子这些人有什么要用到的,车行都是尽力奉迎。人家是给你面子,但你若是不知好歹真把自己当成什么人物,想要收拾你还不是抬抬嘴皮子的事儿?
张麻子每次送张香儿回婆家,就是雇这车行的马车,不过从来没给过钱就是了。
昨儿晚上张麻子就订了十辆马车,说要明儿个一大早运些东西去冀北道的磐石堡——磐石堡在哪儿车行的人不知道,不过一听冀北道就知道是挺远的,往少了说也是百十里地。十辆牛车不算少,而且又是远路,大冷天儿谁也不愿意去,但张麻子发话了他们也不敢不应城着。得罪了这种街面上的人物,最是难过,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小手段,把你往死里折腾却又是有苦说不出。
他们天还没亮就去张麻子家里把东西搬上了车,过手了之后,也知道这是啥,竟然是足足几十麻袋的铜钱儿!好家伙,沉甸甸,一麻袋怕不得有小二百斤重,算一算这就是六七千斤!
张爷怎么来的这么多钱儿?这钱儿又要运到那劳什子的磐石堡作甚?
之前那甩鞭子的车夫壮了壮胆子,陪着笑问道:“张爷,你这儿等的是哪位大爷啊?这架子可不小……呵呵……”
“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么?”张麻子却一点儿面子都不给他,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他一眼:“闭上你那臭嘴,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那车夫讪讪的闭嘴,再不敢说话了。见他吃了挂落,其他人都不敢问,有的还憋着偷笑。
又等了大约一盏茶的光景,张麻子也冻得快受不了的时候,董策一行人策马从南门出来。张麻子瞧见,赶紧揉了揉脸,做出一副笑脸,快步迎了上去。
几个车夫面面相觑,算是明白了为啥张麻子这么有耐心在这儿等着,一句怨言都没有了。人家这是攀上了天大的关系啊!瞧过来的那一批人,当下一个少年公子,周围那些人瞧着都彪悍,说不定就是军中的爷们儿。一看就知道,非富即贵,说不定还是军中高官,小老百姓能攀上,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缘分。
“小的见过大人。”张麻子快步到了董策马前,跪下见礼道。
“起来吧,这次的事儿,真是多多劳烦你了。”董策瞧了瞧那些马车,笑道:“喝,真是够多的。”
张麻子谢过起身,笑道:“这些钱儿粗苯,确实是不大好运。”
也确实是如此,像是董策这五百两银子,换了六十九万柒仟伍佰枚铜钱,这些铜钱普遍比官府的制钱要厚重一些,就以一枚五克的重量计算,也就是叁佰肆拾捌万柒仟伍佰克。明朝的一斤大约是五百九十多克,这样算起来,就是六千多斤。这个年代无论牛车马车,载重量都不怎么样,六千斤铜钱要十辆车来拉,也算不得夸张。
张麻子向董策道:“这些牛车都说好了,到了磐石堡,他们自个儿会回来。您放心用就是。”
董策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对于张麻子这种人物,董策很客气,但是也有限度,若不然就是失了身份。
张麻子又回去跟那些车夫吩咐了几句,便告辞,临走的时候犹豫了一下,道:“大人,劳您跟石大爷说句,小的给他拜年了。”
董策笑道:“放心,这话我给你带到。”
他知道石进和张麻子颇为投缘,还送了一把顺刀给他,张麻子能不忘本,他很欣慰。
王通过去招呼那些牛车跟上,董策一行人离开阳和城,向着磐石堡的方向缓缓行去。
董忠康,董忠庸兄弟俩还躺在城内医馆的病房里,他们俩身上的伤势不少,想要痊愈,没有一个月俩月是甭想了,过年就得在阳和城过了。说实话,两人这一次,真心是因小失大,等到他们回到了安乡墩,家丁队的据点,说不定就会有什么变故。而他们两个,显然就成了局外人。
离开阳和城的时候,董策既没去看他们,也没让人通知他俩。这是董策对他们的一个敲打——你是我的人,没错儿,你惹了事儿老子肯定会给你撑着,当你的靠山,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你这次做的就是对的。这次你们惹的事儿,我不太高兴。
董策释放的,就是这么一个信号。至于董忠康和董忠庸俩人能不能理会,就要看各自的悟性了,若是连这个都明白不过来,那也没有提拔任用的必要。
由于有了这十辆慢腾腾的牛车,等到大约下午三点左右的时候,才回到了磐石堡。
磐石堡周围空荡荡的,偶尔才能看到家丁队的家丁披挂着战甲,骑着马,手持长矛巡弋而过。本来安排王浑的那一个都看守投降的俘虏们,后来俘虏越来越老实,内部矛盾也越来越深,威胁性已经大为降低,于是董策又给他们加上了巡弋防卫的职责。三个都轮流当差,五日一换。在磐石堡属军建立起来之前,他们是磐石堡唯一的防备力量。
那些来自阳和城的车夫哪里有什么见识?他们也不知道在几个月之前,这里还是一片渺无人烟的荒原,他们只是感叹这磐石堡城池如此之高大,比阳和城还要雄伟一些。而内里的道路布局,却是如此的复杂,简直如同迷宫。
到了库房,之前董策并未让人前来通传,也算是突击检查一下。
还算不错,刘大库和苏大成两人正带着人保养武库里面的铠甲,董策来的时候,他们两个正指挥着库丁擦拭铠甲,给兵刃上油呢。
见董策过来,两人先是一怔,然后赶紧参见。
董策摆摆手:“起来吧。”
他笑了笑:“你们两个不错,很是尽忠职守。”
苏大成两人赶紧称不敢,却是暗自出了一身冷汗。大人这一手儿,也未免玩儿的太邪乎了,直接就来,事先两个信儿都没有,太不按常理出牌了。若是此时恰好没当值,或是偷懒了,岂不是要被大人责骂?
董策道:“来,出来看看,这次有些东西要入库。”
两人都是有些纳罕没感觉你跟着董策出去。
当毡布被揭开,袋子口被打开,看到里面那满满一麻袋一麻袋的铜钱时,刘大库苏大成还有那些库丁们都惊呆了。
这么多钱?干什么使得?要屯起来?
看到众人脸上的神色,董策微微一笑,却不解释什么。只是让苏大成腾出一个空的库房来,把这些铜钱挪进去,好生保管,千万莫要受潮生锈了。将近六千斤,几十麻袋的铜钱也是很占地界儿的,足足有两个两个大房间才装满。
董策也不吝啬,每个车夫都抓了一把铜钱儿算是赏钱,那几个车夫根本没想到还有这意外惊喜,感觉这董大官人真是个厚道人,千恩万谢的走了。
董策随便找了一袋子铜钱,抓了几把装在一个小布袋里面。从库房出来,他让王通等人先回去,然后带着纪长运去找张寒。
张寒的住处在城外,不过和其它的居住点都离得很远。他的住处在洢水河之北,靠着一片挺陡峭的河岸,大约有一丈三四尺高。河岸下面是一个深坑,河水在这里打着旋儿的流动着,很是湍急。周围是一片面积很大的芦苇荡。
就在崖岸上面,张寒让人盖了三间茅草屋,也很简单,甚至比一般百姓家的看上去还要寒酸一些。茅屋外面围着篱笆,里面还垦出一块儿菜地来,不过现在菜地里头什么都没有,他还没来得及种什么冬天就到了。
董策问过他为何在此结庐而居,张寒的回答也很有趣——他说这里风景好,是雅家。
初秋时分,橘红色的煦暖阳光洒下来,缓缓流动的河水泛出一阵迷人的金色,迷人的金黄色乡野,平和而安静。芦苇荡中,野鸟纷飞,野鸭穿行,一阵风吹来,苇杆高低起伏,芦花随风飘荡。确实是极美的景致。
但是冬天,这儿靠着河,没遮没拦的,寒风呼啸,就算在屋子里,日子应该也是挺难捱的。因为张寒住在这儿,这一片芦苇砖窑那些四处找软材的人没敢砍,王羽也特意把渔场选在了离这儿足有两三里的下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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