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大猪抬到案桌上,放在最右边儿,然后转身出去,没一会儿,又是抬了一头宰杀了的小牛犊子过来。这牛犊子比猪还要大一圈儿,抬着更是费劲,好不容易才放在了中间。最后则是一头整羊,放在最左边儿。
牛猪羊,这就是所谓的三牲了。
其实真正讲究起来的话,三牲指的是三类动物:飞禽类,走兽类,鳞甲类。
三牲也有不同的级别,最高级别便是这三类动物之中的主君王者。飞禽类以凤凰为主,走兽类以麒麟为主,鳞甲类以龙为主。也就是说,最高级别的祭祀,是要杀掉凤凰、麒麟、龙这三类神兽的。
当然,除非是神话传说之中,否则便是九五之尊的皇帝,也是绝对凑不齐这三类的。这不是能力问题,是存不存在的问题。
所以,就得退而求其次,万物有走兽飞禽,走兽以麒麟为之长,飞禽以凤凰为之长。那凤凰又得交合之气,育生孔雀、大鹏。孔雀是能找到的,历来皇家园林中多有饲养,到时候真要用杀了一只就是。神话里头的那所谓大鹏鸟是够呛能找到,但是大雕也可以代替,金雕,白雕之类,说白了就是大鹰,历来东北深山老林子里头黑水靺鞨,女真之类就多有进贡。
神兽级别太高,实在是弄不到,便是皇帝,也得退而求其次,而当一些次一级的也弄不到的时候,就得再退而求其次。
像是到了先秦东周时期,祭祀五方上帝之一的白帝,用的三牲就成了马牛羊。当然,这马、牛、羊虽然好搞到,但是其中讲究道道儿也是极多的。马要駠驹,也就是二岁的黑鬃黑尾红马。牛要黄牛,即三岁的土黄色公黄牛。羊须羝羊,即三岁的黑色公绵羊。
而到了后来,马也越来越不太容易搞到,于是三牲的档次进一步降低,更衍生出大三牲,小三牲之说。大三牲指羊、猪、牛,小三牲指鸡、鸭、兔或者是鸡、鸭、鱼。之后,也有称鸡、鱼、猪为三牲者。
董策现在毕竟是做官的人了,家中也不缺银子,更是要讲究一个面子,因此就不能用小三牲,必须得用大三牲,如此才配得上身份。
像是其它的那些百姓,家中连点儿余粮都没有,别说是大三牲,便是小三牲也是凑不出来的。像是贾云溪这种家庭,基本上就是弄一些昨日吃剩下的饺子搁一碗里,放在供桌之上。不是心里不虔诚,只是因为实在是困难。李贵这等算是发达起来的家庭,差不多用的就是小三牲了。像是他们,家中有百多亩地,有个相当不错的差事,在乡间有一定的地位,还有些银钱积攒,这就算是乡间的小地主阶层了。
三牲摆好,乔氏让董策在三个蒲团的中间那个跪下来,然后她和红袖也都在旁边跪下。董策先是敬上三柱香,插到香炉里面,香烟袅袅之中,又把那些黄纸放在火盆里头,取了火镰打着了,将黄纸点燃。董策用一根棍子搅和着,让所有的黄纸都被点燃,不能有一丝的剩余,全部都变成了余烬。
而后便是冲着祖宗的灵位磕头。
敬祖宗的仪式到现在这就算是完了。然后董策又和红袖以及大丫二丫去了厨房,敬完了祖宗之后,还要祭灶神。
说起来,这还是董策搬到这边来之后,第一次进厨房。所谓君子远庖厨,便是如此了,一般家中的男主人除了大年初一拜祭灶神之外,基本是不进厨房的。
厨房一进门口儿正对着的墙上,已经摆好了神位,神位前面摆放了许多的糖米,山西河北山东地界儿,一般是用这个来祭拜灶神。这个的基本流程和祭拜祖宗也没什么区别,向基本上都是一概的流程。
祭拜完了祖宗和造神,今日早上的事儿,基本上就算是告一段落了。等到大丫二丫把三牲撤下来,便又在门口和院子里各自放了一挂爆竹。
然后便是跌千金,这也叫做“跌金钱”,乃是在院子里将门栓地上抛三次,有着祈祝吉利的象征。
弄完这些,就已经是天光大亮,大丫二丫开始张罗着吃早饭了。今儿个早晨是须得吃饺子的,这也是新年的习俗,和跌千金差不多是一同传下来的。
这和后世也不怎么一样,在后世,大年三十晚上宴席之后就要吃饺子,一直吃到大年初二。董策现在还记得清楚,当时每每在老家过年的时候,都要吃饺子吃到吐。
吃过早饭,董策便是去了签押房。
签押房里头已经是一片暖融融的,墙角的兽头铜炉之中已经是点燃了暖炭,外屋里头也点了炉子。白忠旗的那间小屋,门开着,帘子掀着,董策一进签押房,便是能清楚的瞧见他。白忠旗正自埋头写着什么,董策知道他多半是没在写什么的。毕竟这是大年初一,外头热热闹闹的,这会儿要如此快的进入工作状态,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不过董策要的不是白忠旗在做什么,而是他的这种态度。
显然,大清早的就能来点燃炉子,把签押房中收拾的干干净净,外加坐在自己该坐的位置上,这样的表现代表了一种非常积极的态度,同时也是很看眼色的。董策点点头,自进了内间儿。
这签押房乃是府中重地,日常处置的政务文案都在此,等闲人进来是很不安全的。白忠旗能这般勤快,也是好事,省了麻烦。
他取了钥匙打开靠左边儿的那个大抽屉,从里头拿出来一摞拜帖。
这些拜帖都打造的极为精美,乃是用遍地大红的上好红绫织成的,外面还贴了许多的金箔,看上去金灿灿的,红色和金色相映衬,体现出一种非常喜庆的感觉。有的拜帖外面还套着青色的底壳,在大明朝末年的官场上,这通常是代表着乃是给上官的拜帖。而另外一些,则是在并未包着,这样的拜帖,便是平级的。其实还有一种,乃是外面套着红色的底壳,不过这是送给长辈的。董策实在是没什么可以拜访的长辈去送,便是没买。就算是刘若宰待他亲善,那也是算上官而不是长辈,若是自己舔着脸凑过去太近,反而会给人看的轻了。
这些拜帖着实是不少,要送的人也很多——镇羌堡的冀北兵备道刘若宰就不用说了,那是必须要去的,其它的像是纪长风,白添福这些级别低一些的,也要走动。而且董策现在乃是挂在阳和卫的名下,虽然只是个虚衔儿,和阳和卫那些官员也没什么来往,但是过年这等大日子,也是不能怠慢的。
你去送了礼上官未必记得,但是你若是不去,上官那定然是记得的。官场险恶,仕途风波,稍稍不慎,把人给得罪死了自个儿还不知道。左右不过是去送些银钱,反正也不多,何苦不做的大伙儿都有脸面?
董策向来是个聪明人。
笔墨都已经备好了,董策又是暗赞了一番白忠旗的细心。他先铺开宣纸,凝神静气,深深的吸了口气,而后又缓缓吐出来。待心情完全平静之后,方才提笔挥毫泼墨,在宣纸上写下了一首苏东坡的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潇洒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董策是字是很好的,字迹森然,宛若山间老藤,筋骨虬生。这首词他是极喜欢的,前世便每每吟诵,更将其作为行事之章法,这一世,也不例外。
一蓑烟雨任平生!
一首词写完,董策看着自己也很是满意,细细端详了一番,很是得意的笑了笑,摸了摸下巴。写了这首词,手也热了,筋骨也活动开了,董策才开始写拜帖。
拜帖是年前在阳和城的时候买的,那边一应货物都是齐全,像是这等东西,自然也不例外,高中低档的都有。董策手中这等,算是最上等的了,一般只有达官贵人才会买,当然价格也是很高。虽说店里提供一种服务——只要是把要写的字样留下来,便可以给用金箔贴在拜帖内侧。不过董策还是觉得自己写的更显得有诚意一些,而且像是刘若宰这等文人,定然是不喜欢这如此铜臭的。
写完拜帖,时辰已经不早。
外面已然是艳阳高照。
天公作美,大年初一的天气还是很不错的。董策跟白忠旗言语儿了一声,便是带着他出了签押房。门外,大丫二丫已经在那儿等着了,两个人手里一人拎了一个布口袋,见董策出来,便笑道:“老爷,外头许多老百姓过来给您拜年呢!”董策知道这也是过年的礼节,算是这个时代的特色了,当初在十里铺的时候,每年的大年初一,整个十里铺的百姓都要赶到许如桀的百户官厅前头,给他磕头拜年。许如桀则是扔一些铜钱儿出来,让大伙儿哄抢,还会给小孩子发一些糖果。
%77%77%77%2e%64%75%30%30%2e%63%6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