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建河继续道:“咱们一人领了一把大铳,前面倒也无事,我,韩五六,我们都试过了,并无差错,结果偏偏到了杜七元那狗杀才那里,出了岔子。”
他狠狠的一跺脚,脸上的神色已经变得愤怒夹杂着羞愧还有一些悲愤,他大声道:“杜七元虽说是我的远房侄子,但我杜建河的为人,大伙儿都是看在眼里的,我是断然不会偏袒与他!咱们有一说一,这厮放多了火药,压得太实,结果导致那大铳,竟然炸膛了!”
他重重的挥了挥手臂:“好家伙,那一下给炸的!你们知道么,大人就站在他身边不远处,差点儿也给波及到了!”
人群中顿时掀起了一阵声浪,大伙儿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着此事,这杜七元可是捅了大篓子了,差点儿把董大人给伤到。就算是没伤到,定然也惊吓到了。
有人扬声问道:“杜老大,杜七元哪儿去了?”
他们心里存着疑惑,是不是杜七元得罪了董大人,被抓起来了?
只不过没人敢这么说出来而已。
“杜七元?”杜建河脸上表情有些古怪,他重重的叹了口气:“杜七元自己把自己给炸死了。”
“什么?把自己给炸死了?”
此言一出,人群中顿时起了一阵巨大的声浪,响起了一片嗡嗡嗡的声音。人们都议论着,表达着自己惊讶和看法,不过他们的神色中,并没有什么不满或是愤怒的情绪。
这正是杜建河所想做到的,也是董策让他做到的。
不得不说,杜建河这一番话,讲的是很有水平的。
他先不说杜七元死没死,反而先把所有的错误和问题都推到了他的身上,其实已经无形中给了听众们一个暗示——无论出现什么情况,都是他咎由自取。然后还言道由于他的错误操作,导致董大人受了惊吓,这一下子就更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集中在这个事儿上,而由于出了这种事儿,使得大伙儿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哪怕是第七院因此受到惩罚,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而他最后才说,杜七元并不是受到了惩罚,而是自己被自己给炸死了。
有了之前的铺垫,这个结果相对来说就很容易让人接受了,毕竟杜七元咎由自取,董大人没杀了他就算是好的。
他无形中把众人的注意力都给拉到了这上面,便让众人忽视了事情本身的一个重要因素——炸膛。
为什么会炸膛?
杜建河不是说了么,是杜七元这厮自己粗手笨脚,火药填多了。如此一来,董策的责任就被推卸的一干二净。
大伙儿虽然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惊讶而已,这个时代的人是麻木不仁的,不是天性如此,而是被惨重艰难的生活给摧残的。连三餐都无以为继,连养活家人都极其困难,连肚子都填不饱的人,怎么会关心这个?
虽说来到磐石堡之后要好了许多,但是这性子,却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更何况,他们和杜七元不沾亲不带故的,凭什么会有什么别的情绪?杜七元是杜老大介绍来的,是他的远房侄子,来的时间也不长,跟大伙儿的关系都不怎么熟,不过是点点头的交情而已。
有的那心性恶劣的,甚至还幸灾乐祸——惊吓了董大人,炸死你也是活该。
“本来我是杜七元的亲戚,我不该说啥!但是他今日做的这事儿,实在是差点儿闯出大祸来,若是董大人有个什么差池,怕是咱们都要倒霉。”杜建河沉着脸道:“我也就不怕丢人了,该说啥我就说啥。也不必有什么藏着掖着的。”
众人纷纷道:“理当如此。”
“杜老大你这才是坦荡。有啥说啥,不遮掩!”
“不是咱们瞎说话,虽说死者为大,但是凡事也都要讲个事理,这事儿是杜七元做错了,咱们也得公道说话。”
……
他们心中也都对杜七元很是不满意,主要就是因为杜建河那一句话——怕是咱们都要倒霉。大伙儿一想还真是这么个道理,若是大人有了什么差池,杜七元是死了没法子了,但是咱们肯定要给大人拿来撒气,指不定要倒多大霉!
听到众人这般说,杜建河满意的点点头。说这种话,他也是存有私心的——除了给董策填漏子,免得引起工匠们的不满之外,他还有着为自己的考虑。毕竟人是他带出去的,若是他回来实话实说,人们对杜七元同情之下,必然就对他这个把人带出去的人心里也是不满,更别说杜七元的家人,只怕就此就要成了仇人。干脆还是把所有罪责都推到杜七元身上去得好,反正他死都死了,背个骂名也没什么。
杜建河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对杜七元说了声对不住。
只是愧疚归愧疚,该做的事还是要做的。
远处工坊的家属区忽然响起一阵哭声夹杂着混乱的喊叫,然后声音便是向着这边快速接近过来,循着声音看去,杜建河瞧见了一帮人跌跌撞撞的向着这边快速赶来。大约有五六个,有老有小,有男女有,都是老弱妇孺。
仔细看去,里头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长的很普通,穿的也很寒酸,只是一件儿黑色的棉袄,不过浆洗的很干净。她脸上都是泪水,扑簌扑簌的掉下来,一边走一边咧着嘴哭,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抽泣声。虽然哭泣,却还是没忘了扶着一个老人,那老妇人足足有六十多了,满脸皱纹,干瘦佝偻,左手被那妇人扶着,右手拄着一根去了枝叶的干枯树枝,想来是充当拐杖了。
在那妇人身边,还跟着三个孩子,她手里牵着一个大约四五岁的女孩儿,旁边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儿也牵着一个略大一些的女孩儿。
几人都是穿的破烂,衣服上打满了补丁,算起来,还是那老妇人穿的体面气派一些。不过不管身上衣服多么陈旧,却都是干干净净的,那衣服上面的补丁,针脚也是细密,显然缝补的人,手上的女红做的是极好的。看这衣服,便知道女主人多半是颇为贤惠能够持家的。
几个孩子也跟着自己母亲哭,一边走还一边不时的拿手去擦眼泪。那老妇人倒是没哭,不过目光也有些呆滞。
杜建河看的分明,这正是杜七元的老母,妻子,以及几个儿女。
“他们怎么来了?”杜建河皱了皱眉头。他本来打算给大伙儿说完之后,再去找这些孤儿寡母私底下说,这样的话,就算是他们有什么不满的,就算是表现出来了,没有别人的声援,也是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好对付的很。
但是现下,他们却是直接来了,这万一要是生出什么事,可就不好办的紧了。
杜建河虽然是杜七元的远房叔叔,但是发生了这种事,他最着急的却不是安慰孤儿寡母的情绪,而是撇清自己的责任——这倒不是他天性凉薄,更多的是人之常情,毕竟两人关系之前就不算是多么亲密。
杜建河往赵铁砧那边瞥了一眼,怀疑是他找人把消息告诉了这几个让他们来给自己添乱的,但是想想,似乎赵铁砧未必有这心机。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朝着杜七元的母亲迎了上去,挤了挤眼睛,让眼睛变得红了些,两滴眼泪强行被挤了出来,他行了个礼,带着哭音朝着杜七元的母亲道:“嫂子,七元去了,你可要节哀顺变,保重身子才是啊!”
杜七元的母亲杜赵氏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声音有些空洞:“七元,真的走了?”
杜建河重重的点点头。
杜赵氏闻言,嘴唇哆嗦着,身子一震剧烈的颤抖,看着杜建河竟不说话,只是眼神,那神情,让人看了便是心里瘆的慌。
杜建河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老嫂子,老嫂子,你这是咋了?”
杜七元的媳妇儿冯氏也吓坏了,赶紧拍着自己婆婆的后心,哭道:“娘,你咋了?”
听到冯氏的哭喊声,杜赵氏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忽然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天抢地的哭号:“我的儿啊,你咋就去了……”
声音凄惨,老泪纵横。
看到他这般表现,杜建河反而是放心下来,这样其实不怕什么,反倒是方才杜赵氏的眼神儿很吓人。如果她再出什么事儿,怕是自己就要吃不了兜着走了。看来这杜赵氏方才,怕是心里一时太伤心,给憋住了,现下哭出来却是个好事儿。
他赶紧上去好言相劝,又是人死不能复生之类的话说了一大堆。杜七元虽然死了,但是由于方才杜建河那些话,导致已经很有些人对他不满,看到这一家老小在这儿哭,大部分人都是冷眼瞧着,上去安慰说好话的也没几个。眼见于此,几个人哭的便更凄惨了些。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杜建河便是从怀里取出那两锭五两重的银子来,托在手心,高高举起,大声道:“要不然说咱们董大人是大仁大义的大英雄,大好人呢!杜七元惊扰到了大人,大人不但不怪罪,反而体谅他壮年而死,只留下孤儿寡母,上有老,下有小的,这日子过得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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