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部分房子都是黑漆漆的,却还有几间房子里透着亮光,内里似乎还有争吵之声。
这间房子应该是整个院子里保存最好的,至少屋顶上的瓦都是完整的,虽然墙上裂了大纹,但好歹是没有裂透,冬天里头生了火,想必还不是那么冷。屋子不小,足有两丈深,一丈三四尺宽。而屋子里这会儿只点了一盏油灯,就更显湖南之极,朦朦胧胧间,只能看清楚人的一个轮廓。
屋子里的摆放很简单,家具不过是三两件儿,都很陈旧了,一件儿值点钱的都没有。看得出来,此地的主人也不怎么富裕。
屋子北头儿是一张土炕,朱东趴在一床肮脏陈旧的被褥上,露出了屁股和后背,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汉子正自给他擦药,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那汉子动作已经很小心了,但朱东还是时不时的会疼的倒吸一口凉气儿,嘴里嘶的一声。
“这些狗东西,下手真他娘的狠!一点儿情面都不给留!”
那擦药的汉子愤愤的骂了一句。
今日章承打了不少人,其中自然也少不得
“嘿,人家是衙门里的差役,受章老爷看重,咱们这些外地调来的军兵,又没根基,又被章老爷嫌弃,人家能怕咱们?在他们面前,咱们还有什么面子?我还轻点儿,终归是个把总,他们也不敢真下狠手,可惜了三子他们,给他娘的生生打死了!这帮狗娘养的畜生!”
说着,朱东脸上便是一片黯然,手狠狠的攥了起来,在床沿儿上重重的砸了一记。
给他擦药的那汉子,也是沉默不语,只是连连叹气。
他们这一支军队,有四百人上下,由朱东这个把总统管。他们却并非是本地人,而是延绥镇的军兵。洪承畴从延绥巡抚升任陕西三边总督,自然就不能只管着原来的老地盘儿了,整个陕西都是他的辖地,他也要确保除了延绥镇之外其他地方的安全。是以他上任之后,陆续便往一些重要的州县派了军兵,这澄城县位于关中平原的北缘,也是地形险要之所在,便也派了一支军兵守卫。
大明朝多少年来都是以文治武,到了这儿自然也不例外。朱东虽然品级比本地知县章承要高,但却要受其节制。章承本就瞧不起武人,对他们很是看不顺眼,动辄责骂羞辱,不把他们当人看。
知县对他们是这等态度,本来县里的百姓对他们的那一点儿畏惧,也早就不见了,路上撞见他们,也是多有嘲笑。
甚至有一次他们和县里的一个大户发生了冲突,那大户仗着家***过进士,胆气也壮,直接寻到了章承面前去。章承也是干脆,二话不说,直接把和那大户起冲突的士兵押到那大户家门前,让他们在地上跪了整整两日两夜才放过。
其实若只是瞧不起,打压,那也就罢了,大明朝当兵的忍了多少年了,再忍几年倒也没什么,但问题是,章承不但打压他们,还不发给粮饷!
被派到澄城县之后,延绥镇便是不负责他们的粮饷发放了,而是由澄城县发给。这也是应该的,毕竟他们现在是为澄城县守土,当然应该是澄城县负责。洪承畴这么做,其实也未必没有把粮饷压力分摊给相对富庶的关中诸县的用意。
毕竟延绥镇养着这么多的兵,负担实在是太重了一些。
不过估计洪承畴当初做这个决定的时候,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刻薄的守土官。
朱东这四百来人,整整三个月,只拿到了半个月的军饷,而且银子是发乌的,粮食是发霉的。军饷被克扣的如此厉害,还被近乎于虐待的对待,士卒们早就极度不满,若不是朱东在队伍中威望极高,死命弹压,只怕这些士卒早就哗变了。
但现在,也是再难忍下去了。
今日这一番好打,更是如导火索一般,现在军营中群情汹涌,不少人都是摩拳擦掌,要大干一番。
给朱东擦药的,是他的结义兄弟,名唤作吕助,两人也是多年的老弟兄了,因此说起话来就没什么遮掩。
“大哥,现在弟兄们都是愤恨的紧,章承那狗杂碎,这些时日来这般羞辱咱们,还不给发银子,今日寻了个由头儿就是一阵好打,三子他们给活活打死了。弟兄们现在都商量着,要好好闹一番!”
吕助一边给他擦药,一边低声道:“大哥,咱们这些年都跟着你,你还得给咱们拿个主意!”
“只要你说一句,咱们现在立刻就冲进县衙,拿了那杂碎的狗头!”
朱东脸上却是一阵阴晴不定,拳头攥紧了又松开,迟迟无法决断。
吕助一瞧有些急了,道:“大哥,你还要忍那狗官?”
朱东苦笑一声:“老二,凡事不能冲动,你得多想想啊!”
今日朱东在城墙之上,其实也是对章承起了杀心,只是当心情平复下来之后,再仔细一想,却是没了这个胆子。
为何老百姓实在是给逼的没活路了才会造反?还不是因为后果实在是太过严重。
只要是造反了,那肯定就是诛灭九族,没有任何侥幸的可能。
对于老百姓来说是这样,对于朱东他们这些军兵来说更是这样,甚至他们的顾忌还要更多一些。因为他们不是本地人,家眷都在延绥镇。老百姓们通常是在自己世代居住的地方造反,当他们豁出去了,揭竿而起的时候,还可以带着亲眷一起造反,至少他们和亲眷都在一个地方,不用担心亲眷被官府杀了——要杀,也是一块被杀。而这些军兵,他们要是哗变造反的话,消息传回延绥镇,那么他们的家眷必然不幸。
延绥镇本来是明末农民起义的发源地之一,像是高迎祥,罗汝才这些,都是延绥镇人。但由于洪承畴前些年在那里的治理,很是绞杀了一番流寇,因此整体局面还是不错的,可以说是看不到几个流寇的,官府的力量还非常强大。
官府的力量越强大,他们的家眷就死得越快。
“老二,我知道,你们不怕死。其实我也不怕死!咱们给那狗官欺负成这样儿,活着又有啥意思?”
朱东叹了口气,言语中满是苦涩:“咱们杀了那狗官容易,但只要是这么干,咱们的家人,父母妻儿,可就也都得跟着咱们死了!”
吕助听了,也是无话可说。
牵连妻儿,是他们最畏惧的事情。
就此沉默下来,吕助给主动上了药,便要离开。朱东道:“老二,我现在活动不便,你帮我安抚安抚弟兄们,这事儿,说不定还能有转机。现在闯贼肆虐关中,那狗官还得指望着咱们给他守城,总不会得罪咱们太狠了。”
吕助脸上露出一丝讥诮,幽幽道:“大哥,你以为咱们就算是不反,安安生生的受他欺压,还能活多少时日?”
“你什么意思?”朱东脸色一变。
“混天星打下了同州,修整了两日,养足了气力,现在又要来打澄城了。”吕助瞧着朱东,一字一句缓缓道。
朱东狠狠的一砸床沿儿,大怒道:“老二,你敢勾结逆贼!”“我没勾结逆贼!”吕助缓缓摇头:“你救过我性命,这条命就是你的。你是我大哥,一辈子都是,这辈子,我就跟着你,咱们弟兄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不皱眉头,你说啥就是啥!没有你点头,我哪里会勾结逆贼。”“混天星手底下有个果毅将军,管着一个营头,他是我同乡,俺俩那会儿还是邻居,从小儿一块儿玩大的。后来也当了兵,升官当了总旗,结果被上官寻了个由头打了一顿,他是忍不得的性子,当天晚上就把那官儿给杀了,带着手底下几十个弟兄投了贼。”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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