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朱东迟疑道:“毕竟死的是潘泗手下的人,让他有这般大的损失,他会不会?”
“嗨,您多虑了!”
老谢笑道:“您也知道,朝廷管咱们闯军叫流寇,小的窃以为,这流寇二字,说得是有些道理的。咱们四处流窜,不在一个地方长待,而每到一地,总有穷苦百姓前来投奔。喝,您是没见着啊,年初咱们在河南安徽打仗的时候,每日都有几百几千的人来投奔。咱们,是从来不缺人的。这些人,在咱们闯军里头过得日子也不好,顶多就是饿不死。上官们也瞧不上,也就打仗的时候驱使他们送死。这等人,最是好补充的,别的不说,打下澄城县来,就能一下招进上万人,折损的人手,不都补回来了么?”
“您跟他们可不一样,您手底下,都是精兵啊!您这三四百人,顶的上上万的那些人。您若是能投奔闯军,那都是抢着要的。不过么……”
他笑了笑,继续道:“按照咱们闯军的规矩,谁招来的,就算谁的,您过去了那边,肯定不可能一下子就当了总权,管一个营,肯定是得在谁谁下头才是。就成是分到潘总权麾下,虽说折损了不少人,但有您手底下这些人进来,潘总权高兴还来不及。再说了,我是潘总权的人,我若是能劝降了您,潘总权就是立了大功。有功就得赏,这次进澄城县,只怕潘总权这一营是可以先进来抢东西抢人。”
这人说话,该委婉的时候委婉,该直白的时候却是直白的人。人家就是直言闯军进来是要抢东西,抢人手的,并无丝毫的避讳。
“所以啊,您不用担心过去那边之后有人给您穿小鞋儿。”他顿了顿,脸上的笑容有些诡谲,盯着朱东道:“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明廷那般强大,咱们这些义军跟他们比起来,真真是蚍蜉撼大树。靠着啥跟他们斗?靠着啥不断势大?就是靠着海纳百川!只要是你来投奔我,就是自己人!”
这名为老谢的汉子虽然貌不惊人,但说话却是条理清晰,用词讲究,而且说服力极强,口若悬河说起来滔滔不绝,口才是真好。此等人,当说客最好不过,用来当细作,倒是也可以,但却是有些大材小用的感觉了。
换做别人,被他这么一说,多半就要同意了,但朱东天生优柔寡断的性子又在作祟。
他沉吟片刻,先是对那老谢道:“老谢,你放心,无论我做什么决定,绝不会对你下手。我若是要投闯军,自然是劳你在其中奔走,我若是不投闯军,也定会安安全全的把你给送出去。”
老谢一听这个,就知道朱东又在犹豫,不过他脸上却是丝毫没有情绪的变化,只是笑着点点头,道:“朱将军仁义,在下多谢了。”
“嗨……”朱东苦笑一声,摆摆手没再多说。
吕助一听他又要变卦,急道:“大哥,这又是咋了?”
朱东瞧着吕助,缓缓道:“今日打完之后,我瞧着那位刘大人,对我倒是颇为的器重,说话也和善,比那姓章的狗官强多了。你瞧瞧,这一战完了,咱们功劳也不算小,说不得能升官儿,我再去求求刘大人,让他把咱们调走。”
他说这话,倒也没避讳着老谢。老谢脸上表情还是淡淡的,但眼中已是闪过一丝不屑。这朱东优柔寡断,虽说仁义,却是个肉肉唧唧的性子,当断不断,以后绝对难成大器。反倒是吕助,以后如果没有朱东压在他上头,他只怕成就不可限量。
吕助叹了口气,无奈道:“大哥,你闲杂咋还看不清呢?”
“俺一个个跟你说。”
“第一,咱们是延绥镇的兵,哪儿都去不了!”
“第二,就算是咱们这一次立了功,升了官,您说服了那姓刘的把您给调到他那边去——姓章的也不会同意的。如果姓刘的这么做,那害的姓章的丢了多大的脸面?你想想,他会为了你而把章承给得罪死了么?别忘了一件事儿,他再怎么器重你,你也是个武将,而他和章承,都是文官!人家关系再远,也比跟咱们近!近得多!”
说到这里,朱东脸色已经是很难看了,却没有阻止吕助说下去。
“第三,就算是那姓刘的,不顾章承的脸面了,把咱们给调走,咱们怎么走?我可是私底下打听了,姓刘的此次身负皇命,是要去肃州卫做一件大事的,喝,肃州卫,好几千里地远。他要是走了,咱们怎么办?开拔去他的驻地?那粮草银饷咋办?现下那些狗官什么做派您也不是不知道,咱们一旦被调走,不是延绥镇的人了,他们能管咱们?若是咱们不走,在这里等着……”
吕助怪笑一声:“只怕等他回来,咱们就让姓章的给活活折腾死了,大哥,您信不信?”
朱东沉默不语,他蜷着身子,腰肢也佝偻了,整个人看上去,似乎瞬间就衰老了许多。
吕助这一次话说的很难听,也很重,但为了让朱东早下决断,他也不得不如此了。
深吸一口气,吕助盯着朱东,缓缓道:“大哥,我知道你担心啥。无非就是担心咱们的家人,万全之策,我这里没有,但有一个说得过去的法子,你要不听听?”
朱东立刻坐直了,急切道:“你说!”
“等咱们打破了澄城县,杀光了澄城县上下,谁能知道是咱们投了闯军?”
吕助呲牙一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极为狰狞冷厉:“咱们再散布谣言,就说咱们这些人,为了守城,全都战死。明廷也不是啥都知道,他们是会信的。等咱们到了那边,安定下来,再去求潘总权,瞧瞧能不能去打一打米脂县。咱们弟兄家眷基本上都是米脂县的,打破米脂县,把他们都接出来,这不就成了?”
“要我说,求潘总权,比求那姓刘的靠谱。”
朱东怔怔的看着地面,一句话不说。方才他听到杀光澄城县上下的时候,浑身都是剧烈的颤抖了一下。
而此时老谢在旁边帮衬道:“潘总权这人,仗义,好说话。他老家也是米脂的,打回米脂,说不得他也愿意。”
朱东却不答话,屋子里陷入了一片沉默之中。
令人压抑、窒息、简直喘不上气来的沉默。
良久良久之后,朱东忽然霍然起身:“老二,你这就去联络马庆和于睢,让他们做好准备,一旦我举事,立刻杀尽身边官兵,控制城门,迎接闯军入城!”
“是!”
一见朱东有了决断,吕助大喜过望,立刻起身,抱拳应是。
之前朱东的手下,被分出去一百人,其中五十人去了西门听董策的命令,带着这五十人的就是马庆。而另外五十人,则是调拨给了负责镇守东门的白添福,统领这五十人的,则是于睢。两人都是哨官,加上吕助和夏侯平,乃是朱东手下的四大哨官,一人管着约莫一百来人,其中又以吕助的手下最为精锐。马庆和于睢各自带着五十人,剩下的人手则是朱东在统一指挥。
朱东此人,虽说优柔寡断,但其实能力是很强的。此时一有了决定,便把脑袋里头那些乱纷纷的情绪给驱赶了出去,只剩下了一个念头——如何把这件事做得妥善漂亮,让潘总权和制将军对自己满意看重。
他一道命令,便是切中了要点。“还有,手底下的人,暂时先别跟他们说。不过军官们,要先透透气,盯着他们,万万不可让他们去告密了。”朱东又吩咐道。“是。”吕助点点头。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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