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想一下,若是在蓑衣渡有一级官府,至于如此么?至于挖个沟渠需要商议这么久么?至于到现在都没人管么?”
“没有官府,便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动员,也就干不了什么事儿,动员不起什么人来。在县以下,官府的权力,被那些豪绅大户,宗族士绅们给窃取了。”
董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咱们磐石堡,这事儿不成!”
“咱们磐石堡治下,要做到牢牢的掌控所有人,官府要下到乡镇那一级,甚至是村子里。”
“现在,咱们磐石堡的规模和人口,大致可算作是一个县。而下面那些保,可算作是村子这一级别了。现下保长们,是不拿俸禄的吧?”
董策问道。
这话是问李贵的。
“回大人的话,是不拿俸禄的。”李贵道。
“给他们俸禄。”董策断然道:“你们下去议一议,看看这个俸禄给多少合适,但是有一点,俸禄给了他们,却不能给他们任何特权。他们是官儿,没错,但是,除了能管人,能做事之外,不能给他们任何特权。尤其是不能不纳粮,不纳银!”
最后那‘不能不纳粮、不纳银’是重点,董策很清楚,若是给这些保长如同大明朝那些有功名的读书人一般的特权,会衍生出多么大的弊端。
就会像是现在的大明朝一样,由于某些人可以不纳税,使得很多人都挂靠在他们家中,那些人会向他们挂靠的这家交纳租子,但他们就不用再交皇粮国税了。而交纳的那些租子,可是比向朝廷交纳的低多了,他们的负担轻得多了。
这对他们来说是好事,但对朝廷来说是大坏事。大量的户口和田地消失在朝廷的鱼鳞黄册中,开国之初统计的全国耕地有九百万顷左右,到了万历年间就只剩下了四百多万顷,哪怕是张居正改革之后,也不过是只有七百多万顷而已。
但事实又怎会是如此?国朝升平数百年,太平盛世之下,荒地不断被开垦,许多湖泊都被填上成了耕地,耕地总数只会越来越多,不可能越来越少。
消失的那些耕地,自然都被地方上的豪族士绅们给隐瞒下来了。
这事儿,朝野上下都知道,但谁也不敢办,谁也办不了。
崇祯皇帝都不行。
因为那样一弄,得罪的是整个文官士绅集团,得罪他们的后果是极其恐怖的。谁敢动,谁就会被毁灭!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唯有改朝换代,才能根治此事。
董策继续道:“不但现在是这样,以后咱们磐石堡规模越来越大了,就更要这样。”
“这些保长,要三年一换,定期审核,看看他们差事做的好是不好。别再把他们看作是以前的那种保长里正,要把他们看做朝廷的官员。”董策看向李贵:“这是你的差事,要好生做。”
“是,属下明白。”李贵道:“回去之后,属下便好生琢磨琢磨,拿出个章程来。”
“嗯。”董策点点头:“该当如此。”
他又强调了一句:“唯有像咱们这般做,动员能力才能加强!一声令下,保长们那里立刻动作,百姓被很快的组织起来,要做什么,都是很方便。”
“对了,还有。”董策对李贵道:“一定要定期清查隐匿的丁口,隐匿的田亩。”
“是。”李贵应道。
“你们自家没隐匿田地吧?”董策环视一圈儿,半开玩笑道。
大伙儿赶紧道:“没有,绝对没有。”
他们每个人都分了不少田地,多的二百亩,少的也有一百四五十亩,这是董策分给他们的,也是为了让他们多增加一些收入,日子过得更宽绰一些。不过,董策手下这些官员们,一个个家里人丁都不是很兴旺,而像是张寒这种,就更是孑然一身,分了田地也没法子种。
不过董策有办法。
他当初允许这几家,每家手下都收纳一些佃户,当然,全凭自愿,愿意来我这儿种地就来,不愿意来也不勉强。不过还有有人愿意来,因为他们身份终归不一样,给人的感觉,托庇于他们门下,会更安全,更稳当一些。
这些流民们流离失所,历经辛苦,心里都很有些不安全感,能托庇于官人的府下,便有人觉得很是安心。
“不隐匿就好。”董策笑了笑:“你们俸禄不低,本官也时常有赏赐,还分了田地,以后分给你们的田地也会更多,光靠着这些田,便足够养活一家老少了。”
大伙儿都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赶紧应诺。
“行了,今日就到这儿,都散了吧。”董策站起身来,摆摆手道:“大伙儿回去之后,也都琢磨琢磨,动员能力这个词儿,到底是什么意思,包含什么,都好生想想。”
“是!”众人齐声道。
董策摆摆手,绕过屏风,出了这大厅。
厅堂中众人也纷纷散去。
“动员能力!”
大伙儿今日又学到了一个词:动员能力。
这会儿已经不用董策解释了,大伙儿都明白这个词是什么意思了。虽然他们没法子用很概括的语句描述出来,但不影响他们的理解。
想起董策方才的话,都是若有所思。
董策回了内宅,已是中午,饭菜都备好了,大伙儿都瞪着他。
董策陪着母亲和红袖吃了顿中饭,下午又是美美的睡了一觉,一觉醒来,已是日落西山,红霞漫天。
院子的凉亭里,石桌石凳擦拭的干干净净,桌上摆放着一盏清茶,董策站在桌边,看着这初冬时分那灿烂的云霞,心中有异样的情绪在涌动。此时天地暗沉,除去红霞所在的西边儿天空外,其它地方的天空都是一片青黑,在这青黑色的天幕下,抬头一望,有大树的枝杈横生出来,光秃秃的,平白多了几分凄凉枯败。
四周一片宁静,唯有时不时一阵乌鸦的叫声撕碎这宁静。
董策轻轻吁了口气,有多久,自己没有这么看过天空了?
只是此时,内宅的门被轻轻敲响了,外面响起长随白忠旗的声音:“大人,您之前吩咐我,这个点儿提醒您去签押房处理事务的。”
董策哑然失笑。
这俗事事务,便如一张大网,自己就像是那网里的蜘蛛一样,在里头爬来爬去,却也爬不出来,只是,这张网,却是自己织就的。
似乎,还乐在其中。
他微微一笑,沉声道:“本官知道了。”
崇祯八年十一月初十这一日,一大早,董策就来到了磐石堡新兵大营。
磐石堡新兵大营却并不在磐石堡里面,而是修建在城北,青锋山东边儿。
本来这新兵大营是要修建在城中的,但让大伙儿都没想到的是,想要进入磐石堡的流民们来的这么多,这么快。来的流民多,可以挑选出来充当兵丁的自然也就多,没多久的功夫儿,竟然是挑出来一千多合格的预备兵员。
本来按照董策当初的构想,这新兵大营,是一批批对新兵进行训练的,一次也就是几百人,因此不用太大,城内完全建的下。
但现在就,一下子要作训这么多的新兵,就要更大数倍的地盘儿,城内没有这么大的地界儿了。
只好就修在城外。
还好,董策走之前并未对新兵大营的位置有过什么特别明确的说明,位置也未曾定下来,所以建在城外,也不算是违背命令。
一大早吃过饭,董策便叫了王羽,在一群家丁的簇拥下,出了北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