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虎口(中)
岳老三这是下了重金呀!
长亭眼瞅着跟前摆在白釉小瓷盘上的几根翠绿翠绿的小黄瓜条儿,心里头默默这样想。
冰天雪地的,他上哪儿弄的黄瓜条儿和平白无故就变出来的这一套前朝钧窑白釉瓷啊!
小长宁揪了根黄瓜条就开吃,留了一颗门牙嚼得“嘎嘣”脆,三九天儿里新鲜蔬果都是稀罕物件儿,三个小姑娘并一个青梢一人留了小半条,还剩了大半盘,长亭掀了车帐,将瓷盘拿在手上递给岳番,“托三爷的福,这冰天雪地还能吃着蔬果,大家伙也一道尝尝,我们吃独食,脸上臊得慌。”
岳番没客气,马缰在手上一栓,伸手就拿了小半根儿,叼在嘴里头嚼,再很舒畅地吁了口气儿,“好吃!”拍了拍车座旁的空当,示意长亭把瓷盘搁在那儿,“就放这儿吧,谁要吃谁来拿!”
这士族小姑娘倒蛮会做人的
岳番一口把马缰横咬在嘴里,腾出手来探身把车辙拴紧实点儿,一回头却见长亭伸出来的手上还捏着瓷盘,便笑起来,“拿着不嫌累得慌啊!”
长亭抿抿嘴,一眼就瞅出这是前朝旧钧窑瓷里烧出来的,放在一个平常姑娘身上显得有些不妥当,想了想轻声轻气地说道,“车座上颠儿,盘子容易裂瓷。”
前朝旧钧窑裂了一个少一个,长亭到底舍不得让这盘子裂了碎了。
长亭从怀里掏了手绢子来,将黄瓜条包在帕子里。递了出去就搁在岳番拍过的地方,温声笑道。“帕子昨天刚洗过的,可干净了。”
帕子还带着胰子的香气。岳番微怔,马鞭一扬朗声吆喝,骡子顿时跑得飞快。
昨儿一到过路市集,他爹岳老三就摸了钱袋子出去了,大半宿才回来,牵了架骡子车,扛了一大匣子的瓷器,还买了一箩筐的白萝卜和新鲜小黄瓜,他偷摸问岳老三这统共使了多少银子。他老爹比了三根指头。
三条黄鱼儿啊!
三条小黄鱼儿啊!
岳番想起来就肉疼肝疼心疼,反正哪儿都疼,面上神情一露,他老爹一个巴掌又拍了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儿钱等回去让爷出!你要会说话呢,明儿就在那姑娘跟前装成不经意露个口风出来,让人姑娘念着咱们的好,欠着咱们的情,往后行事有你小子的方便!”
那方帕子的边角绣了朵黄澄澄的迎春花。花瓣分明,花蕊泛黄,很灵动生意的模样。
在外头逃难,每日累得不行。还强撑着要把帕子洗干净
岳番笑起来,再瘪瘪嘴,算了。露个口风不经意间说起钱财数目这种混账事,他一个大男子汉还真是说不出口。
车厢幔帐里头有小姑娘哈哈的笑声。那两个士族模样的小丫头没可能笑成这幅样子,青梢被精心教养得柔淑端娴。就剩了那个阿玉了英气得像个小郎君,手头拿匕首,背上装弓矢,只有她能咧嘴笑成这个样子
栈道的两侧杂乱无章种下的松柏高耸入云,雪积在云松高台上,大道蜿蜒向前。
小姑娘的笑声遭北风一漾,清泠泠的,像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声。
岳番从腰间再掏了根狗尾巴草叼在嘴里,少年咧嘴一笑。
中途未歇,这样一直向北,走到入暮。
天色将晚,岳老三找了一处平地,搭起篝火来,男人们守在最外侧,女人们围着火取暖,岳老三笑着递给长亭一只烤好的馕饼,不经意间笑问道,“姑娘怎么知道我们运的是药材?”
是昨儿一早,长亭和胡玉娘跟在车队后头说话时,听到的吧?
长亭接过馕饼,小块小块地揪下来,塞到小长宁嘴里,温声笑着回答,“有味儿。离得老远就嗅到了这药材味儿了,都是益气补血的药材味甘气淳,很容易嗅出来。”
“姑娘家里头是做药材生意的?”
岳老三明知故问。
新买的骡子车、白釉瓷盘、新鲜蔬果
带着一道走便已经是天大的恩遇了,对一个商贾人家的姑娘下这样重的筹码?
长亭不认为岳老三这是钱多得烧手了。
长亭抿了抿唇也不说话,只笑盈盈地看着他,岳老三受不住轻咳了两声,顿感有些不自在——人小姑娘一派风光霁月之态,他一个八尺壮汉却一日试探三遍
“岳三爷行事有度且作风义气,某虽不知三爷来往何处,可明人不说暗话”
长亭话还没未道完。
岳老三却陡然脸色一沉,轻轻抬起手来,头向侧一偏,“别说话!”
长亭当即噤声!
“把火把灭了!操上家伙什!女人全部到骡车上去!”岳老三偏过头,气势大盛,沉声吩咐,“岳番!你去护住女人!三个姑娘和青梢不许有一点闪失!若有闪失,军法处置!”
军法处置!?
长亭来不及细想,将长宁往身边一搂,手脚麻利地朝爬上骡车,胡玉娘跟在岳番后面,一边跑得飞快,一边问道,“怎么了!?是有狼群过来了吗?我有家伙什,不用躲到车上去,我可以帮衬你们!”
岳番一把将胡玉娘往车上一推,嘴一撇,把叼在嘴里的狗尾巴草朝地上狠狠一吐,“有马蹄声往这处过来!奶奶的!人还不少!这世道还在外头走的,要不是过往运私货的胡子,要不就是要钱不要命的流匪!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你别添乱!”
胡玉娘被一顶,四脚朝天地仰躺到内厢里头来。
长亭赶紧伸手去扶,侧过身去轻声告诉胡玉娘。“他们是行伍出身,这么几十个身手敏捷的汉子对付山贼流匪绰绰有余。听岳小爷的,你别去添乱。”
胡玉娘眼睛瞪圆。手缩进袖兜里,是在摸飞针吧!
长亭话虽如此,心里头却无端端地乱晃起来,不是流匪,岳三爷这等人物出门在外都不敢骑马,流匪和胡子敢骑马!?
长亭攀在车沿上,不由自主地浑身发颤!
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夜晚,一样的车厢。一样的在外拿命博出条活路的汉子!
长亭一闭眼便是那夜燃起的熊熊大火,耳畔边便是人被利器刺穿胸膛时撕心裂肺的叫喊声,血腥味从她的家人皮肉之下流淌出来的鲜血浸湿了珏山山腰的雪与泥壤
长宁靠在长亭身上也在瑟瑟发抖,长亭胸口一热,是幼妹倚靠过来了
长亭猛地睁开眼,渐渐回过神来,青梢也在抖,胡玉娘不明所以反倒撑在内厢后头,隔了一会儿。反过身来悄声告诉长亭,“骡子车后头的车板可以动”
青梢头巾蒙脸,两只眼睛露在外面泪水涟涟,抖得比长宁还厉害。连带着整个内厢都抖了起来。
长亭强迫自己沉着下来,一边点头一边将青梢往这处一拉,“别抖了!静悄悄地待着!”然后探过身隔着幔帐悄声告诉岳番。“骡子车后厢有车板可以拿下来,若情势逼急了。你不用管我们,我们自己从后厢躲出去。夜黑风高,我刚刚看到那头的树丛里有个小道,我们女人先从小道逃过去,等大局已定之后再回来!”
两方对峙,妇孺是绝对的软肋与拖累!
岳番语气仍旧吊儿郎当,却带了股狠意,“到时候再说。要只是胡子和流匪,谁死谁活还不一定!”
长亭赶紧点头,却陡然想起岳番看不见,连忙应道,“是!”
外间马蹄逐渐迫近,再听马蹄向前向后响亮地踢踏了几声,随后就听见有男人趾高气昂地声音,“你们是做什么的!”
岳老三声音恭谨,“官老爷受累,怎么这个天儿还到外城来巡呀?我们能做什么?南走北往的正经商贩子呗!您且看看咱那一列的推车,上头全是货”未待那人开口,岳老三压低了声儿,极为谄媚,“这不是为了避税么”
是官家的人!
长亭心头一抓紧!
外头一阵静默,再出声时,那男人的声音和缓了许多,“行吧运货就运货,你孝敬上来的可不是孝敬到本总兵兜子里了,这两条黄鱼就当作你上缴的税钱了!”
“是是是!”
岳老三赶忙称是。
马蹄几经喧杂,又有盔甲碰撞的声音,有马嘶鸣。
长亭提着一口气儿,人没走,她不敢松。
胡玉娘要开口说话,长亭赶紧比了个“嘘”,支愣起耳朵来,却久久未闻马蹄踢踏向远之声,长亭将耳朵贴在车壁上,脸色瞬间变得卡白——有马蹄声朝骡车这处过来!
马蹄踏在雪里,在这万籁俱寂的冬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踢踏、踢踏、踢踏——
长亭屏住呼吸,闻外间有另一把男声,“这骡子车里头是什么?”
岳番紧了紧马缰,没着急回话,眼神看向岳老三。
岳老三赶忙几个大跨步,赔笑道,“也是放的货前朝旧钧窑的瓷器摆件,豫州有官家定下来指名要的,那东西贵重得租架车陪着走。要是官爷喜欢,下回小的再搜罗了给官爷送过来!”
长亭一早便将那套旧钧窑瓷收在木匣子里了,耳朵边听,边轻手轻脚地将那木匣子拿出来。
“车里头没人?”
还是那把男声,原先的那总兵没再开口。
岳老三眉间一梗,手悄悄缩到身后,轻轻握住挂在腰间的斧头刀,朗声回道,“没人没人!哦!有人得专门瞅瓷器!得抱着木匣子才稳当!”
带家里侄女出来瞒一瞒,能哄一哄那起子庶民遇到官爷,四个姑娘,一个赛一个的漂亮,都是侄女!?
这不好解释!
可真话更不能说出口!
那两个士族小姑娘要死命瞒着,青梢的用处,更要死命瞒着!
离骡子车极近那人“哦”了一声,随即翻身下马,先是叩了叩车窗板,静默了半晌,使了蛮力气一把将车厢推动了,车厢出人意外的向右一歪斜,里头的人便跟着向右倒!
青梢不由自主地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嘤咛”,长亭反应极快,伸手紧紧捂住青梢的嘴巴!
终究是晚了!
“有女人!”
外头叫嚷起来!
“揭开幔帐!本总兵当差这么多年,就没碰见过带着女人走货的!”
男人声音突然高亢起来,长亭浑身一僵,这个声音她听见过!
就在初雪灭门的那天晚上!
“大人,还要让兄弟们搜吗!陆家的小娼妇们都被憋在马车里了,就剩两个丫头和那陆家大夫人没找着”
长亭手向下一搭,嗓子眼涌上了一股甜腥血气。(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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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心除了她为心仪世子的继妹开道。
不怕,未来侯爷公公可是她前世爱女如宝的老爸,
有老爸护着,看她如何斩五关过六将,为已造一世福运绵长。
这拼爹的时代,宅斗也悠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