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血
长亭眼眶越来越红,越来越红,轻声制止住胡玉娘,“阿玉,你等等。”
胡玉娘脚下一滞,却闻身后长亭如向天发誓,一字一顿很郑重地轻声道,“血债血偿,拿命抵命,我陆长亭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手刃仇敌,以慰亡父在天之灵。”
胡玉娘折过身来,见小姑娘满面满眼通红。
与这厢惊愕之后陡变静谧的气氛不同,西厢阁楼里男人声线一下高过一下,惊愕之余还有惊愕。
“你说啥!?那两个小姑娘姓陆!?”
“你说啥!?陆家那两个姑娘现在已经没爹没娘了!?”
“你说啥!?是周通令那个狗日的兔崽子下的手!?”
蒙拓倚坐与正堂的太师椅上,岳老三一声更比一声高,蒙拓蹙了蹙眉再缓缓展开,摆了摆手,伸手指了指缩在床角的岳番,冷静缓声道,“你儿子要被你的声音震死了。”
岳番嘴里头嚼着茶叶梗,一脸坏笑地看向岳老三,“要是爹早知道,怕是会多花条黄鱼,把青铜器也买下来对吧?爹,实话实说,您后悔吗?”
岳老三一个反手拍过去,岳番偏头躲开,嘴里头嚷嚷起来,“阿爹!我好歹还受了伤吧!”
岳老三作势朝地上一啐,顺势就坐到了蒙拓对面,“老子知道那两小姑娘身份高,可没曾想家世好到这个界面儿上了”岳老三说着说着却闷声轻笑一下,“一锄头挖了个金娃娃,还是个没主儿的金娃。等老子回弈城了立马去赌庄大杀四方!”
蒙拓紧紧抿住唇角,并未开口。
他不喜欢岳老三以这样的口吻谈及陆家的两位姑娘。在他看来,她们是可敬的。努力活下去、努力挣扎地看到希望的人都是可敬的,没有人可以轻视和无视,甚至以谈笑的语气来评论起别人的拼命和破釜沉舟。
岳老三狂癫之后,渐渐冷静下来,眸色一眯,朝正透光斑的窗棂看去。
“阿拓,我们该怎么走?幽州右城卫司覆没,戴横不知所踪。周通令要赶尽杀绝毁尸灭迹,我们已经打了他的眼了别忘了我们现在还处在幽州的地界儿上啊。”
“该怎么走。就不怎么走。”
蒙拓言简意赅,“两个陆姑娘一定要带回冀州,从幽州横穿直行一路向北,我们的处境更艰难。接到你的信笺,我当下便调令人手昼伏夜出,到外城接应,带了不过五百人,要和周通令硬碰硬,很艰难。幽州是他的地界儿。他比我们熟悉,走常道栈道反而形成一个极大的靶子。他要在外城围追堵截,容易得很。”
岳老三是机灵人,眉梢一挑。“你小子别和我弯弯绕,留了什么后手,直说!”
蒙拓目光平静地窗棂处。“什么能打周通令一个措手不及?平成陆公在幽州界内遇害此事被一揭开,士族、朝官、平成的压力足以分散周通令极大一部分的注意力。他以为我们要从外城走。我们偏不从外城走。他没做好请君入瓮的准备,我却早已在幽州内城布置下人手兵马。以作两全之法。大部队从外城绕栈道通行,分散牵制周通令的兵力财力,我们从内城经接应后快速出城,会有援兵在冀州交界处等候。”
双管齐下,声东击西,未雨绸缪。
蒙拓其人,前途不可限量。
岳老三点点头,“先锋兵把消息送出去了没?”
“自那夜我见过陆姑娘后,先锋兵便带着陆公遇害的消息先行一步回冀州去了。”蒙拓眼风一瞥,看了眼更漏,轻声道,“已过两天,至多明日,陆家长房在周通令辖区覆没且下落不明的消息就会递上重华殿,传到大江南北。”
下落不明自然要下大力度搜寻。
谁去搜寻?
自然是周通令的兵马。
这驿站只有两件上房,一间给了陆长亭和胡玉娘,一间给了青梢和陆长宁,除却上房,别的房间连他娘的个暖炉都没有,只能围在小火炉前头烤火,岳老三心里头骂了声娘,搓了搓手,语气感慨,“我和大小陆姑娘相处了近三天,愣是没觉出她们两一点一点的丧父之痛来大的那个脑瓜子灵,嘴皮子快,敏锐有几分聪明,也有胆识,当时我就是看中这份胆量才出的手小的那个心眼好,一说一个笑,见人就笑眯眯的嘴甜,也黏人这不是一般富贵之家养得出来的,我以为是一般的小士族,甚是雀跃了许久,哪晓得是平成陆家的嫡枝!”
因为悲伤是无谓的,所以宁愿隐藏。
蒙拓想起来那位陆姑娘闷在梦中,压抑住的极为痛苦的尖叫和哭泣,一转醒,整个人的气势却瞬时就变得不一样了。
逢人便哭的可怜不叫可怜,倔气得说不出口的可怜才算得上真正的可怜。
所以才会承受她莫名其妙的怨怪与咄咄逼人的诘问
“多亏了三叔眼力好,若没既是送信,将援兵不至,那夜那位陆姑娘就性命难保了。”
蒙拓回了神,话头一转,“青梢先带回冀州,一共做了两个人的木牌户籍,分给两个陆姑娘,先蒙混过内城。我看了看跟在陆家姑娘身边的,怎么还有一个人?”
“她不是士族!”
岳番将茶叶梗往地上一吐,“也不姓陆,她应当是普通庶民”话头顿了顿,忆及胡玉娘敏捷的身手,“顶多是身手极好的普通的庶民。”
蒙拓点点头,“只要她身上带着木牌户籍就好办,否则再做一个人的,时间来不及。”
岳老三瞅了岳番一眼,没说话。
三人再议旁事,此处接过不提。
蒙拓起身欲走,走到门口方言道,“二哥恐怕瞒不住刺史,这么一番大动作,冀南一动,紧跟着弈城就会知晓。三叔最好早作打算,以免白受皮肉之苦。”
岳老三喉头一梗,嘿!
这小兔崽子跟他还呛上声儿了!
等蒙拓一走,岳老三翻手一个蒲扇巴掌糊过去,“你个小兔崽子,啥时候把人姑娘摸得这么清楚了!?”
岳番捂了捂缠紧绷带的后背,再次欲哭无泪。
天地良心,他没摸啊脸都没太敢看清楚就打听了三两声而已
长亭一晌午什么也没做,卧在床榻上又充充足足地睡了两个时辰,再向驿站的婶婶要了五桶热水,结结实实地从里到外搓揉洗净,又劳烦胡玉娘压着长宁过来,结结实实地又帮长宁洗了一遍。
衣裳没换洗的,领头的是男人,自然也想不到差人备下。
长亭的袄子全是泥又有雪水痕迹,风餐露宿这么些天,大袄面儿上沾的灰与土,掸都掸不掉,长亭原想托驿站婶婶去外头买三件成衣来,却发觉了自个儿的异想天开——这外城南来北往都是死徒,哪个会起心思买衣裳来换?
几经周折,青梢送来了三件衣裳,一水儿的云锦织花、高襦镶边,可颜色都极为素净,应当是着意挑了挑的。
长亭细瞅了瞅,平心静气地道了声谢,问她这几身衣裳这一路来都放在哪处来着?
青梢答,“有个小推车专放我的东西,穿的用的首饰金器,若陆姑娘需要,我再把装首饰的木匣子盒拿出去,您选一选?”
长亭细看了仍蒙着面的青梢一眼,心里头有了底儿,再谢过后,便送客出门。
照旧将长裙边改短,袖口收紧,小长宁才穿得上,胡玉娘有些不习惯,轻声问,“那位蒙将军不是说晚上要把那狗”看了看织绣水天碧的镶边,把“狗娘养的”吞下肚去,改了口,“要把那个总兵带过来审吗?咱们作甚洗澡换衣裳啊?”
驿站没有铜镜,长亭对着匕首的反光面,轻轻抿了抿鬓角,柔声道,“送人上路,还是穿得庄重点比较妥当。”(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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