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笑,是觉得自己这种不上进的念头有些好笑。身为大明皇帝,朱慈烺的权势与财富已经到了天下之中无人能及的地步。
如果要弄一个全世界权势人物排行榜与全世界财富排行榜的榜单来,哪怕朱慈烺每天睡大觉也依旧能够排名第一,一直到朱慈烺死去。
但是呢,每当朱慈烺想起一些见闻里所见过的故事时,又觉得人世间苦难何其多。身为天下万民之君,帝国之元首。大明的皇帝,朱慈烺哪里能有半分懈怠?
“不知两位姑娘,可有听说过保险之事?”朱慈烺说。
孔洛灵稍稍迷茫,表示自己没有听说过这东西。柳如是显然是见多识广的:“保险之事,我听说过。是个挺流行的东西。”
听说过保险的人显然不少,朱彝尊也听说过,更是有过一番不堪回首的过往。朱彝尊前年进了家族里南洋的海上生意的公司,在里面历练做事。做事之时,有个朋友便介绍他去买海上交通安全抢盗险。可是,这海上交通安全险一问,却开出了一个足足六千银元的价格。虽然足可以保五年之久,也证明了朱彝尊家族的事业庞大。
但是……六千银元啊。那是朱慈烺一掷千金的双倍了,而且,在这年头。六千银元的价格,拿出去都能在南京城里置办出一个舒适宜人,风景秀逸的宅院了。
没错,朱彝尊想着省点钱下来。年终结算的时候,遵照太爷的承诺,他能拿着公司一年的收益自己去花销。
就这样,朱彝尊便忘了这事,再也没提买保险的事情。
可是,世上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太巧合,太巧合了。
平平安安过去了半年,当朱氏海外贸易的船队远航南洋新加坡的时候,路上竟然遇到了海盗!这可真是一道惊天霹雳传来,让朱彝尊感觉天要塌了一般。
碰上了海盗,足足十三条船全都被俘虏走了。
如果说是碰上了风暴这种不可抗力,朱彝尊也还好接受一些。
可是,这一回碰上的却是海盗。
这可真是个稀奇事了,而且还是非常低概率的事情。
因为,原来在海面上主要的海盗就是郑氏集团。现在,郑氏集团变成了希望公司。由大明控制的远征公司也成了声名赫赫的殖民集团。这都使得在大明沿海周围能遇到的海盗都变得十分稀少,至少再也没有成组织的海盗了。
当然,西洋海盗终归也是有可能的。
原来就发生过这种事情,到了南洋之上,被欧洲殖民者的船队给洗劫了。
但自从大明在台湾一战胜了荷兰人,又俘虏了西班牙、英国以及荷兰人三国的船队以后。在亚洲范围内的欧洲殖民者船队都乖巧得和小绵羊似的,鲜少还有敢抢劫的。
这也是朱彝尊不愿意花冤枉钱的想法,他也打听过,许多人都觉得而今大明水陆两军十分强大,有定期巡航的水师舰队在,不用花这冤枉钱。
再加上这也是一条成熟的航道,都是熟人熟路,碰上风暴的可能性也很小。
只可惜,世事难料。
十三条船都被抢了,朱氏几乎破产。虽然随后水师给力,一番找寻后在爪哇国全歼了海盗巢穴,也救出了十三条船上的人员。
可是,上面的货物自然是都已经转手被卖光。
朱氏损失惨重,虽然人和船救回来以后终归还能继续做生意缓过气来。但当初没买保险的事情被传出来以后,朱彝尊好一阵灰头土脸,人人都觉得朱彝尊眼界太小,没有格局,让他气得不行。
尤其是那叫什么华夏保险公司的人听闻以后,竟然还主动上门来推销保险,气的朱彝尊直接甩手不干这商贾之事了。
自此以后,朱彝尊也更加对商贾之事不喜起来。
而今,朱彝尊听朱慈烺提起保险,当即便冷嘲热讽地说了起来:“我当这位兄台是个什么来路,原来却是个卖保险的。保险保险,一纸文书,巧言令色取人家财万金。阁下的职司很有前途嘛!”
说完,朱彝尊便哈哈大笑了起来,更是绘声绘色地说那些卖保险之人的故事。说着这些卖保险之人如何如狗皮膏药一样,黏上了就甩不掉,自己愣是实在甩不掉,才施舍地买了一些。
朱慈烺脸上表情微微一抽。
卖保险和狗皮膏药一样,那是后世常见的情况。但也不都是如此,至少公司主体买保险的时候,很多都是必要的。
比如后世天津大爆炸,许多企业被爆炸损毁十分严重。但是,这些企业却并没有因此就纷纷倒闭。许多都是按惯例会买一大堆保险,这种爆炸原因造成的损毁也是理赔范围内的。
故而,朱慈烺对此记忆尤深。
当时天津大爆炸事情发生之后,竟然有人花了大篇幅说起天津保险行业会因此利润被抽干。因为都得赔进去。“”
朱慈烺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这些保险公司真肥……这么大的爆炸,这么高的损失,这么巨大的理赔额。这些人竟然只是把利润丢进去……
撇去这些题外话不论,朱彝尊这一歪楼,气氛顿时变了起来。
大家看向朱慈烺,似乎都有些担心。
卖保险的人真这么恐怖如骗子一样,是不是自己得离远一点?
柳如是轻哼一声,看了看孔洛灵,她想提醒一下自己那个糊涂的小妹妹。不过,一看孔洛灵笑吟吟又专注地听着大熊猫先生说话,柳如是顿时失去了劝说的兴致。她没兴趣继续做无用功了。一年与此,柳如是觉得有些挫败,又狠狠瞪了一眼大熊猫先生。
被柳如是瞪眼了,朱慈烺有些无奈,摸了摸剃光的胡须,感受了一下扎手的感觉,朱慈烺也有些恶狠狠地看向朱彝尊:“既然如此。我便出三千两银子,为朱彝尊阁下买一份保险便是。只要阁下听完我这故事以后,不会抢着不要!”
“这故事,也不是我从保险公司里听到的。而是前阵子,我去捐资援建的景山学校里看望学子的时候,听了里面讲学的一位老师,黄宗羲老师的讲课。”朱慈烺缓缓说:“景山学校修筑不易,里面进学的学子。许多都是身在外地入京,暂时没有京师户籍的孩子。这里面,少不得有些人觉得读书无用。”
“故而,那一堂课一开,黄宗羲老师就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为什么要读书,读书有什么用?”朱慈烺环顾身边众人。
被朱慈烺瞪了一眼,朱彝尊也是很不爽,冷哼地说:“这是三岁小儿都知晓的事情。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说着,朱彝尊直接朗声背诵了起来。
“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
安居不用架高堂,书中自有黄金屋。
取妻莫愁无良媒,书中有女颜如玉。
出门莫愁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
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有没有师长教你过,长辈说话的时候,少插嘴!”朱慈烺皱起了眉头,这回是真的有些恼了。
这一回,朱慈烺没有瞪眼,没有放狠话。但这气势一出,却是真的让朱彝尊感觉到了仿佛是自己老太爷走来,平静地看了他一眼。他很清楚老太爷的脾气,如果是这么平静地看过来。那基本意味着有大麻烦来了。
朱彝尊奇异地安静了下来。
“当时,黄宗羲老师讲了一个故事。是黄宗羲老师创办华夏保险时的情况,当时,华夏保险的业务主要是海上交通安全抢盗险这些。为的,是为海上贸易的企业保驾护航。让他们不用担心风暴,不用担心海盗。”朱慈烺说到这里,朱彝尊感觉眼眶有些湿润。
情况不对啊,怎么自己变得这么老实。还有,明明天空晴朗,自己在屋子里,怎么感觉眼睛有水,不会是脑子里流出来的吧。
“当时。有个老伯来到华夏保险大兴分公司里,听闻了这保险的事情。说什么,保险公司能保一切平安。便是人死了,也不用担忧往后,保险公司能赔一大笔钱,上奉父母,下养妻儿。这本来是海上保险里的一部分。若是有船员被海盗杀了,保险公司会按照定配额约莫每人五百两银子的规模,赔给船员的亲人,解决身家安危之事。到了老伯那,不知怎的,只传出去了一半。老伯不是船员,自然无法适用这一条。”
“但老伯坚持要买,掌柜的出面几番劝说都无用。此后,老伯无论刮风下雨,一直坚持了七天,直到黄宗羲老师去了,破例单独卖了一份人身意外保险给了老伯。当然,黄老师也很好奇。就派出去了人,一路跟随了过去。找到了那老伯。”
“老伯好像重重松了一口气一样,放松了下来,在一个酒家铺子里买了一袋水饺,白菜馅的。饺子不多,十六个。老伯下了锅,煮了吃。随后一起上吊在了家中。桌子上,饺子汤被喝的干赶紧加,碗底都是干的。碗的旁边,压着那份保单,还有一份情人写的遗书。遗书里,说出了事情的真相。老伯还有个儿子,在矿里做工,一条腿断了,在医院里养着,要做截肢手术。可是,连截肢手术的钱也拿不出。闲话里,老伯听人说华夏保险公司里买着保单。人要是死了,能赔五百两银子。老俩口两个人,死了,那就是一千两银子。”
“等等,这又不是被海盗杀了,怎么会赔钱?”徐秋听到这里,忍不住打断了
“没错,那说的是意外呀,又不是什么风暴的。自杀怎么会赔钱,黄大官人何等聪慧,办的华夏保险公司是有名的大公司,怎么会由这等疏漏。要不然,每年光是诈骗保险的案子都能从京师排队到天津卫去。
“就是,这白死了啊!”见有人开口,朱彝尊也敢说话了。
“但老伯死了呀。两条人命,为了一千两银子。死了。”朱慈烺轻轻地说着,长长吐出一口气:“死了。孩子的疾病逼得他们愁白了头发,贫穷的生活让他们吃一顿饺子就是临终前最好的美味。为了一千两银子,伟大的亲情让他们放弃了生命。最美好的事情与赤裸的金钱结合在一起,却是如此的悲哀。”
“后来呢?老伯……还有老伯的儿子呢?”孔洛灵皱眉地说:“据我所知,截肢虽然很不幸。但如果换一条假肢还是不慎影响生活的。就是未来往后生活艰难一些,工作不便一些。”
“但老伯都不知道呀。”朱慈烺缓声说:“老伯没有读过书,看不懂合同上说的关于意外的解释,自杀不属于意外。因为老伯穷,所以孩子装假肢的价格他根本不敢去问。所以,有的同学问,为什么要读书。因为人,不能无知。为什么这社会要为了利益而驱动,而向前发展。因为,全大明的福祉,离不开每一个人为了金钱而奋斗。”
“后来,华夏保险公司为老伯的孩子某了一份差事。后来,老伯不知道的是,原本一对假肢开价要三百银元,因为楠木昂贵,做的假肢自然也昂贵。但京师钢铁厂技术革新,开发了可以用作假肢的材料。价格暴跌,算上手术费二十银元足够。他儿子勤恳工作,三月就攒了出来。”朱慈烺又说:“贫穷是如此的可怕,让一对老人走上了死亡的陌路。知识又是如此的可贵,没人知道,如果不是老伯的儿子去了夜校扫盲,他也不会获得那份工作。”
“朱彝尊同学说,这个世道为了赚钱,人伦丧尽。道德流失……是啊,为了一千两银子,让一对老人走上绝路。甚至,我也亲眼见到。有从朝鲜逃难而来的百姓,跪在屠夫面前。因为他的孩子一年没吃过肉,偷了一块肉。”朱慈烺沉声说:“敢问,这是世道为了赚钱而人心沦丧呢。还是说……这世道不能让更多的人赚到钱,让人可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