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拿十七号牌子的朋友到乙字柜台办理手续!”
吴焕之听到传唤,连忙放下茶杯,向正在聊天的几人抱了抱拳,拿着号牌去办登记手续了。他在这里等候这段时间,早就把流程看得明明白白。码头临时搭建的竹棚下面共有甲乙丙三个柜台,有专人按轮次叫号,凭借入场时拿到的号牌上前办理手续。听说前几天还有人专门进来占位倒卖号牌轮次,只是没做成几笔买卖就被旁边维持治安的海汉兵发现,直接捆起来抓走了。
“在下便是十七号。”吴焕之一边说一边伸手将号牌递给柜台后面坐着的年轻男子。
对方接过号牌放到一边,提笔蘸墨,开口问道:“请报上姓名、年龄、来自何处、经营何种生意。”
“在下吴焕之,今年正好不惑,来自苏州太仓,经营丝绸生意。”吴焕之老老实实地应道。
对方继续问道:“届时有几条船前往舟山岛?船员多少人?”
吴焕之应道:“就一条船,船员二十二人,加上本人和四名随从,共二十七人。”
对方边问边在一本簿子上书写,又问了七八个问题之后,停笔说道:“到港之后会根据你登记的资料再次进行核对,停靠定海港的船只,船上不得携带武器,船员不得随意离开指定的活动区域,若是有违规行为,船主或雇主需承担相关责任。可记住了?”
“在下自当遵从。”吴焕之也知道海汉人是担心有东海的人混进去捣乱,对于这样的安排倒也没什么反感。
“到时候进港查验身份,投宿当地旅店,都需出示此号牌,你收好了。”
吴焕之于是又拿到了一块号牌,两指宽三寸长的竹牌,一端还打孔穿了一根丝带,以便于携带。只是这块号牌上刻的也不知是字还是符号,弯弯拐拐如同蚯蚓滚沙一般,却是一个都不认得。吴焕之心道这大概就是海汉人的文字了,外人的确是难以仿造。
办手续的人见吴焕之坐着没动,便催促道:“办完就可以走了。”
“这便完了?”吴焕之犹豫了一下才道:“可需要缴纳什么费用?”
“招商会无需缴纳费用,如果有人找你收钱,请及时向我们检举。若是带的现银太多携带不便,到时候可在定海湾码头上换成我们发行的银票,离开时再兑付现银就是。”
吴焕之连声应了,起身离开,心想这海汉人办事倒是够细致周全,也难怪能在南方混得风生水起,当下对两天后的招商会更是多了几分期待。
吴焕之出来之后,那等在码头上的周海远远便迎了过来,主动向他问道:“吴老板事情可还办得顺利?”
吴焕之点头应道:“海汉人办事爽快,比大明的衙门容易多了。回去之后,你便按我吩咐,多多采买补给,这两日不用出海,但船钱我照付了,就算是给你的打赏。叫你的人到了舟山岛千万莫要惹事,否则我这雇主也得背黑锅!”
“是是是,小人记住了,多谢吴老板打赏!”周海喜滋滋地道了谢。
大明崇祯六年四月廿日,舟山招商会的前一日,宁波府甬江上热闹非凡,众多将要参加招商会的商家都选择了在这天提前出海去舟山岛,免得明天误了会期。有不少本地商家还装了大量的货物上船,希望能够与海汉人达成交易,这样就算没拿到专营权也还有别的买卖可做,不至白跑了这一趟。
吴焕之雇的这艘船也在其中,他其实本想早点出发,因为昨天他才得知有好几家认识的同行也要去舟山岛,便打算早点去占着坑,想办法先在海汉人那边刷个脸熟再说,特地提前一天将带来的各种丝绸样品装上了船。但没想到这码头上的船有九成都是准备去舟山岛的,而他所雇的这艘船好死不死被另外几艘正在装货的船挡住了出港的水道,结果一直拖到中午才出发,白白浪费了半天的时间。
如果目的地远一些,这半天时间的耽搁倒也没事,反正途中赶赶行程还有追回来的机会,但从甬江入海到舟山定海港总共就这么半天航程,这一耽搁就让吴焕之的打算全部泡汤了,让他气得不行。好在雇的这艘船从船老大到下面的水手居然都很熟悉这条航道,出用江口之后便顺着洋流折转向东,从鹅礁与大小黄蟒岛之间穿过,到大榭岛的时候竟然一路上已经超过了不少去往舟山的船。
吴焕之乘的这艘船到了盘峙岛附近海域,看到海上有几艘挂着海汉旗的帆船游弋巡逻,不消他吩咐,船老大周海便让水手们与这些海汉船保持着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慢慢驶近定海港之后,便能看到海边码头有不少明显新建不久的木制栈桥,此时已经停靠了四五十艘船了,还有不少船正在往岸上卸货,看来运来的货物是不打算再拉回去了。远处可以看到一艘体形巨大的战船停靠在海岸边,吴焕之猜测那就是这几日在宁波听到议论最多的“海汉巨舰”了。据说这艘战舰装备了数十门火炮,普通的船只要一个照面就会被轰成碎片,威力煞是强大。
吴焕之这条船靠岸之后,搭好跳板便有人登船上来,让船主出示登记证明。吴焕之连忙从腰间解下号牌,连同一锭碎银一起递了过去:“有劳了!”
那人只接了号牌,却将银子推了回来:“你莫害我,我若是收了你的银子,这份工可就丢了!船上的人先等着,待我验明号牌之后方可下船。”说罢便拿着号牌又下到岸上去了。
吴焕之猜测他大概是拿着号牌去对自己前两天的登记资料去了,果然没过多一会儿,那人便折返回来,问了吴焕之同样的几个问题。
吴焕之照着登记时所说的情况一一作答,那人还要求船上所有人员到甲板上集合,点算人头。这时候又上来两个穿着灰色军服的海汉兵,让船上包括吴焕之在内的人都变得紧张起来。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状况,清点完人数之后,那人便将号牌还给他,宣布吴焕之可以和他的几个随从下船办理入住手续了。
“你们这几日便先在船上住着,莫要惹事,待我办完事情回来,另有打赏!”吴焕之下船之前,不忘向周海又叮嘱了一遍。
下船之后,不难看到路边每隔一段就竖着一块显眼的文字标识牌,让参加招商会的人员顺着指引的方向前行。当然如果是不识字的人,码头这片区域到处能看到穿灰衣的海汉兵,胆子大的也可上前询问。
走了大约半里路,吴焕之便看到前方竖着一块硕大的牌子,上面写着“入住办理”的字
样。吴焕之上前出示了自己的号牌,三两下便办好了手续。
这定海港原本就是舟山地区最繁华的海上港口之一,开设有不少旅馆饭店,但其经营者都是舟山船帮的内部人员,所以这里易主之后,这些服务设施也就被新来的主人一并接管了。海汉接下这里之后,自然便将其先纳入统一经营,待这招商会完成之后,再看是不是要分别承包给其他人来经营。
几人刚安顿下来,便听到外面有喧哗之声,吴焕之遣人出去一探,说是海汉人在街上贴了关于明日招商会的告示出来,只是这随从识字不多,也不知道告示上具体写了些什么内容。吴焕之一听便坐不住了,赶紧又重新穿戴整齐出门去看告示。
街上已经围了不少人在看告示,出现在此时此地的基本都是有些家底的富商,文化程度倒也还凑合,不需旁人解释就能看懂告示内容。
告示上的内容主要是后面三天的招商会日程安排,写了满满的三大张纸。吴焕之先通览了一遍,发现自己实在有些记不下来,赶紧又叫人回房间去拿纸笔,打算把这告示上的内容摘抄下来。
这几天招商会的内容是在太多,有很多是吴焕之不了解或者没兴趣的项目,他也不打算全程参与,主要还是想找个机会能与海汉人面谈,向其推销自己的产品。而在场的这些商人们心态大致都与吴焕之类似,他们全都是没有接到请帖,自行赶来参加招商会的外地商人,对于招商会的流程安排也不甚了解,直到此时才接触到内容。
来舟山岛参与招商会虽然没有收费,但要参加招商会上的海汉商品专营权竞争,却是要向组织方缴纳一定数额的保证金。这是因为专营权的竞争是采取报价竞标的方式决出优胜者,为了防止有人恶意出价,组织方才设置了这个手段,同时也将那些无意参与,有意捣乱的人排除在外。
为了防止某些豪门大户一家独大包揽多个项目的专营权,组织方还对每家商户所能拿到的专营权数目设置了上限。当然这种措施也并不能完全杜绝有心人玩一点小手段,比如这次代表宁波知府曲余同来的商户就有五六家之多,每一家都具备了竞争专营权的实力,加上海汉有意照顾,最终的结果肯定是在平均水平之上。
到了晚间,便有海汉官方的人来到客栈中,为商人们办理现银兑付银票的手续。大宗交易中金额动辄数千两、上万两,要全用现银交易着实不便,所以海汉银行特地为这次的招商会准备了一批不记名的定额支票,顺便也是借着这个机会在江浙商人中推广一下海汉的银行经营项目。
虽然有些人对于海汉提供的这种服务还缺乏信任感,但也有曾经去过南方,尝试过海汉支票交易便捷好处的商人立刻便办理了兑付手续,将成箱的白银换成了薄薄的几张纸。反正离岛的时候就可以换回真金白银,也不需要再另外付出费用。
吴焕之这次也带了两千两现银上岛,听了解说之后也有些心动,便让随从取了一半的现银换了十张一百两的支票。这薄薄的一叠往信封里一装,携带就十分便利了。
次日上午,舟山招商会在定海堡外的广场上举办了开幕仪式。这个所谓的广场其实就是前些天海汉军攻打定海堡的时候,为了部署火炮在城外强行拆出来的那片区域,仗打完之后又不可能将拆掉的建筑复原回去,指挥部几个人一商量,干脆就把这片地区清理干净,仿造三亚胜利堡外胜利广场的模式,在这里也打造出一个小型广场。当然由于时间比较仓促,这个定海广场的暂时只能用黄土铺地,完全无法与胜利广场的大理石砖铺就的平整地面相提并论。
吴焕之也参与了开幕式,不过由于他是属于没有请帖的群体,所以坐的位置也就比较靠后,距离海汉人就坐的地方至少有三四十米远,但总算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海汉人。出席开幕式的两名海汉高官都是军人,吴焕之听旁人议论,说这两人一个姓钱一个姓石,都是前一年在福建打败海盗十八芝的指挥官。
这两人简单说了几句,但吴焕之坐得太远,听得也不真切,倒是后面接着表演的舞龙舞狮十分热闹,让看客们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简短的开幕式之后,那两名海汉高官便先行退场,接着有人举着铁皮喇叭出来喊话,让参与第一场专营权竞标的商家到一号场地入场等候。
所谓的一号场地,其实也就是一个四面围起来的竹棚而已,看得出也是临时搭建的设施。类似这样的场地一共四个,分门别类要举行不同项目的招商活动。吴焕之虽然对第一场竞争的海汉玻璃器专营权并没有太大的兴趣,但为了能够了解专营权的产生过程,他还是提前缴纳了五百两的保证金,换了一个入场的资格。
吴焕之入场后发现这场地也着实比较简陋,每家参与者就只有两个藤椅座位,椅背上贴着缴纳保证金之后拿到的编号。座位牌号按天干排序,吴焕之的号是“己七”座,已经是排在第六排了。他大致看了一下,每排座位有八家共十六个座位,到他这里已经是第四十多户了,而后面居然还有两排座位,算下来如果满座就有六十多家商户参与竞争,着实是有些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