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姜仲写《静夜思》引发邀月异象到他觉醒文胆及疑似凝聚武魄,时间并没有过去太久,大约是半盏茶的时间,因此当最早发现异象的姜红蝶出现在春秋阁时,姜仲已经在负手赏月,好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这也是姜红蝶出手试探他的原因。
月光柱轰然扎进人间的壮观景象何等震撼,星空爱好者姜红蝶不可能不对此心生好奇,倘若月华精要果真尽数灌入姜仲体内,那么他身上一定会发生某些异乎寻常的变化,比如惊世文胆的觉醒、比如骇俗武魄的凝聚,甚至别的一些超出自己所知的改变……只是那一触手,姜红蝶竟然什么都没摸出来,不由得十分诧异,待要进一步尝试,王宫起火了。
姜红蝶离开之后,春秋阁又来了一行人,一个领头太监带着一群宫女奉旨给姜仲来送夜食。
“仲王子,陛下有赏。”夏太监温和说道。
姜仲微微点头,说了句“有劳”。
夏太监一摆手,宫女开始有序地把食物摆在那张旧木桌上,姜仲看了一眼,发现除了鸭子肉粥、栗子、酥酪等几样常见的小吃认识之外,其他倒有大半食物叫不上来名字。
宫女摆完食品,躬身退回远处,步伐有致,动作整齐,姜仲看得暗自称奇,夏太监微微行礼,说道:“殿下请慢用,奴才们告退。”
姜仲道:“一下摆这么多,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如大家一起坐下来吃吧。”
夏太监忙躬身回道:“奴才们怎敢与殿下一起用膳?”
姜仲想了想,说:“既然这样,桌上的甜点小食你们每人吃一点,算我赏你们的,公公就不要推辞了。”
“这……”夏太监稍作踌躇,只得答应,若是以前,面对这个有名无实的七王子,自然不用多加理会,但今晚陛下竟在接待九国使者之际,特意下旨赏赐七王子,个中意味,值得留心揣摩。
倘若夏太监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吩咐王后明日便要将这位七王子移至观文殿,他的态度势必会更加恭谨。
此时见七王子执意赏赐,夏太监不好再拒,取了一个空碟子,就点心、小食各取了一点,然后分与几位宫女,分完食品,率宫女谢恩。
姜仲颔首道:“不用客气。”
“那奴才们这便告退,不打扰殿下用膳。”
姜仲点点头,说:“麻烦公公帮我跟陛下说一声谢谢。”
夏太监神情微讶,姜仲忙改口说道:“谢陛下恩赐。”
夏太监与几位宫女出了春秋阁往广场走去,半路上问走在最前面的一位宫女:“你之前见没见过仲王子殿下?”
宫女答:“没有见过。”
夏太监“嗯”了一声,说:“那就不怪了,不然一定和我一样疑惑今夜见的这位仲王子何以由头到脚换了一个样子,奇怪、奇怪。”
这边姜仲等夏太监和一众宫女离去,也没有急着去享用美食,重新走到窗前,探头去找着火的地方,已经听不到有人在喊,想是火势已被扑灭。
又站了一会,突然感到一阵心绪不宁,心中生出一种今晚还会有什么事情的预感,不知道是不是在担心姜红蝶查出了那粒金豆的秘密,从而对自己不利,又或者是宫中其他人会在今夜对自己下手,将自己可能的威胁扼杀在摇篮中。
这种任人宰割、无法完全掌握自己命运的感觉实在令人坐立不安,心中对力量的渴望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
“不论是在哪个世界,自己的命运应当由自己主宰!”
姜仲暗暗立志,脸上的表情却慢慢沉静下来。
“有刺客!有刺客!有刺客!”
连串的叫喊声忽然从远处传来,姜仲心想:“什么刺客如此胆大包天,竟然敢夜闯王宫?”转念又想:“难道是疑兵之计?”
刚想到这里,体内那粒金豆再度颤抖起来,然后姜仲几乎是出自本能地朝左边一滚,接着眼前闪过一道冷漠的寒芒,屋内烛光随之集体熄灭。
果然有刺客!
姜仲来不及去看刺客的样子,原地又是一滚,然后高声断喝道:“来者何人!”
这用尽全身气力的一吼不仅惊得那刺客愣了一下,连姜仲自己都没有意料到会有如此威力。
姜仲吼这么一嗓子,除了拖延刺客行动,还想惊动王宫禁卫军甚至天衣圣卫。
不过,这春秋阁地处偏远,非禁卫军巡防之地,而自己这个王子的地位低微,更不会有天衣圣卫暗中保护。
那刺客稍微一顿,扭身再度刺向姜仲,姜仲随手抓了什么东西猛力朝刺客掷过去,效果却与螳臂当车无异,眼见那把夺命匕首就要刺中自己,躲无可躲,闭上眼睛毫无意识地开口叫了一声“咄”,身体骤然散发出一道炫目的白光,那刺客见白光“啊”地一声惨叫,匕首落地,双手捂着眼睛。
由月光精粹凝聚而成的月华精要何等威力,绝不是这么一个不太入流的刺客所能抵挡得住的,不过姜仲因释放出这道白光,似乎也耗尽气力,虚弱地晕厥过去,倒没听到那刺客尖声叫“我的眼睛”的声音。
……
月光盈盈,凉风徐徐。
姜仲醒过来到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躺在屋顶上,夜风拂过,身上感觉一阵凉意,耳边的声音由模糊变清晰,听到有人在叫:“莫要伤到仲王子!”
姜仲微微皱眉,挣扎坐起身,看到自己左边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戴着黑色面具的黑衣人,右前方不远处一位长身白衣人背对着自己负手而立,月光下气质出尘,湛然若仙人。
白衣人对面又有七个玄甲人错落站开,乍一看毫无秩序,但对奇门八卦稍有了解的人,就会知道这七个人的站位暗合了某种阵法,堪堪将白衣人锁在阵中。
这七位玄甲人正是由姜国国师诸葛星辰亲自调教出来的天衣圣卫,他们此时所布的阵法就是天衣阵,所谓天衣,自然是取“天衣无缝”之意。
“早就听说姜国王宫有天衣圣卫非同小可,一直无缘得见,今日恰好一并领教。”那白衣人从容说道,随后微微侧头对黑衣人说:“把他带走吧。”
“留下仲王子,饶尔等不死!”
姜仲这才注意到屋子下方站在近百名王宫禁卫军,数十把强弓分别对着白衣人和黑衣人,只因投鼠忌器,迟迟没有放箭,那位禁卫军头领仰着头喊话的模样,让姜仲产生了一种在看警匪片的错觉:“快放了人质,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黑衣人却站着不动,白衣人道:“他们留不住我,去吧。”
黑衣人不再犹豫,身形展动间,架住姜仲就走,下面的那位头领急叫道:“放下仲王子!”然后率领禁卫军追过去。
姜仲被黑衣人带走的刹那,正好看到天衣阵开始发动,站在两侧的两个圣卫突然发难,齐齐掣出弯刀,左右夹击白衣人,白衣人“哦”了一声不退反进,径自飘入阵中。
黑衣人虽然带着姜仲,在屋顶奔行的速度却仍旧不慢,姜仲只觉耳边呼呼生风,目受风激,不能正视。
不知越过多少宫殿屋顶,眼见城墙就在前面,黑衣人突然停下,侧头问姜仲:“能站吗?”
姜仲自醒转过来,对眼前发生的事情毫无头绪,此时听黑衣人问到自己,刚要回答,却看到西北方屋顶上一个红衣少女盈盈玉立,衣角随风展动,明月之下,宛如仙子降临。
正是九公主姜红蝶。
“九公主!”姜仲叫了一声。
“七哥还好?”姜红蝶关切问道。
姜仲笑了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姜红蝶也不再问,看向黑衣人,说:“这王宫岂是你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地方?”
黑衣人冷哼一声,如山岳般的身体骤然冲向姜红蝶,轰出一记开山拳。
姜红蝶一双纤纤玉手相对轻摆,手掌间渐渐有光华放出,等黑衣人冲到近前,双手如天女散花向前一送,掌间光华碎开,化作点点光斑,好似一只只萤火虫,黑衣人的拳势被这无数只萤火虫全部化去。
这是姜仲第一次见姜红蝶施展手段,心想果然不同凡响。
黑衣人一拳被破,并不气馁,稍一回身,第二拳随后攻上,姜红蝶正要凝神接招,却发现黑衣人拳向一转,身形一晃,竟从自己身侧溜走,黑衣人第二拳居然是虚招,目的只是想摆脱自己而已。
姜红蝶冷笑了一声,也不去追,上前拉住姜仲的手臂说:“七哥,带你去一个地方。”
姜红蝶携着姜仲越过城墙,又是一路御风疾驰,不一会来到河畔,姜仲打出生到现在,从未出过王宫,自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刚要询问,听姜红蝶说:“这条河就是上都渠了,七哥是否知道上都渠流向何处?”
姜仲摇头。
姜红蝶微微一笑,说:“流往安庐大运河,七哥知道安庐运河吧?”
“先帝时,耗时三年开辟的安庐大运河,贯通姜梁两国,举世闻名,我也有过耳闻。”
姜红蝶“嗯”了一声,说:“我把此处选做七哥的归身之所,七哥应当不会怪我吧?”
姜仲微微一怔,随即醒悟,明知故问:“九公主何出此言?”
姜红蝶轻叹一声,然后仰头望天,指着漫天繁星,说:“七哥你可知道,其实这世上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
姜仲仰头看星星,不答姜红蝶的问题。
姜红蝶继续说:“因此各人星相便是他们的命格,无人例外,父皇、母后、恩师、太子哥哥,二哥,都是如此,可是七哥……”姜红蝶转头看向姜仲,目光殷殷切切,有不舍之意,说道:“唯独你,没有那颗星,我随师傅看了这么多年星空,始终没有找到你的那颗星星。”
“或许是因为我的命星微小或者光芒暗淡,难以发觉。”
姜红蝶摇头说:“我也这么问过师傅,不过师傅言道一人一星乃是天命,都有定数,不会因小或者暗而被疏漏。”
“那为什么没有我的命星?”
“因为七哥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
姜仲笑起来,心道:“你找这些理由无非是要除去我,不过竟歪打正着。”
姜红蝶见姜仲如此表情,面上愧色一现即隐,说道:“星辰阁古籍中有言‘无相命格,天降灾厄’,七哥正应了此言。”
姜仲笑道:“就是说我其实是一颗灾星,如今因降临人间,天上便找寻不到?”
姜红蝶默然。
姜仲又问:“所以那黑衣人反而是来救我,而九公主你才是要来杀我的刺客吗?”
姜红蝶说了一个“是”。
姜仲哈哈大笑,说:“那九公主决定如何处置我?要浸猪笼吗?”
姜红蝶半晌无语,许久之后,说道:“我会先打散七哥你的神魂,然后将你葬于此河中。”
姜仲点头,说:“那就动手吧。”
姜红蝶道:“七哥,你如此地位生于皇家,想来以后所受苦难更多于快活,我如今送你走,也是予你解脱。”
姜仲心道:“果然虚伪,直说我可能会威胁你两位哥哥不是显得更光明磊落?”
姜仲笑而不语,大踏步朝河边走去,刚走到河沿,突然觉得一股狠辣、刁钻、凌厉的气力击中自己后心,然后听姜红蝶说:“七哥,红蝶对你不住,会给你留下全尸。”
噗通!
神魂俱散的姜仲跌入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