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后张瀚赶到阳和城,这座城池和他离开前一样,灰暗的城墙在落日的余辉下高高耸立着,城门口的检查还是敷衍了事,兵士随手便放行了。◇↓頂◇↓点◇↓小◇↓说,
惟一不同的就是流民和乞丐明显变多了,这导致城中的治安明显不太好,刚刚傍晚,路上的行人也不多了,在路上晃悠的多半是喇虎和打行里的人,张瀚一行人都是高头大马,倒也没有人敢跑来找死惹麻烦。
城中驻军也多,有好多次大大小小的兵营,也有一座大型的校场,城中驻有阳和东路兵备道,还有大同镇副总兵,加上本城的守备官和卫指挥衙门,大大小小的衙门也不少,最为要紧的就是在隆庆年间奉旨移驻在阳和城的宣大总督衙门了。
这也是当时中国城市的典型模样,官衙,鼓楼钟楼,加上学宫,这样组成了一条东西朝向的府前街。
张瀚抵达兵备道衙门时,李慎明已经在外头等着了。
得得的马蹄声中,张瀚一眼便看到穿着澜衫头戴唐巾的李慎明,快十个月不见,这人倒是一点不变,还是那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一点儿也不象个成天奔走只图利益的幕客兼商人。
说起来李慎明还是有功名的,身上那身衣服可不是普通百姓能穿的。
看到张瀚,李慎明也迎上来,张瀚感觉他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李慎明一把拉住张瀚的马笼头,瞪着眼道:“文澜,你怎么搞的自己象个骚鞑子一样!”
张瀚也瞪眼道:“遵路,你别瞎说八道。我衣服都换了新的,再说我就算一路到辽东,也是始终穿我自己的衣袍,又没换。”
“不是衣服的问题……”李慎明原地打了几个转,又打量了张瀚半天,终于道:“我说嘛,身上有股羊骚、味道。”
“尽瞎扯!”
张瀚哭笑不得,不过不得不承认这家伙可能说的有理。
这一路过去尽吃羊肉,在草原上是一次澡也没洗过,在辽东倒是能洗澡,可零下几十度的温度,张瀚也懒得常洗,再一路回来,天气又热又不得洗澡,就算昨天回来泡了很久的澡,身上的味道恐怕还是不轻。
“还有这胡须,身量个头,文澜,你现在的模样,就象是个刚换了汉装的鞑子,一点儿也没跑。”
张瀚摸着下巴上硬硬的短须,心里颇有点别扭的道:“真的?”
“哈哈,下来吧!”
李慎明放声大笑起来。
张瀚确实变了,这一点没错。身量高了,眼神更加锐利,还有更加自信,脸上有饱历风霜久经历练走遍关山万里的人才有的那种沉稳和老练,另外就是高,壮,这种体形和锐气给人带来的心理上的压力,还有留出来的胡须,张瀚从表面上来看已经不是去年李慎明一见到时那种稚气犹存的少年东主的感觉,现在掌握有几千手下的超级大商行已经完全够格了。
李慎明很亲热的揽着张瀚,两人一并从侧门进内:“郑兵备还在见客,晚上说好了和咱俩一起小饮几杯,咱们先到他的内书房里说话。”
郑府的下人也都认得张瀚,许久不见,有不少人凑过来说几句,各人看张瀚的眼神也是有点变化。
此前张瀚虽然是个东主,但气质和年龄在那儿,各人还是不免轻视几分,现在的张瀚却是与以往完全不同,人们眼中情不自禁露出敬畏之色。
两人到书房坐下,李慎明还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张瀚好一阵。
“文澜,你与以前完全不同了……”
张瀚打断他:“快十个月不见,咱们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吧?”
“好。”李慎明很痛快的道:“你久久不回,麻总兵和郑兵备都有些着急。实话说,他们拿的银子不少了,但不可能自己全落袋,光是说这阳和城吧,城里还有现成的一位宣大总督在呢,还有三边总督,蓟辽总督,总督和巡抚就有七八位之多,就算这些大人物不争这些,他们身边的幕僚和书办可不会放过你!你的走私生意越来越招人眼,上头要的也多,常例送上去根本不成。这几个月,已经是他们在替你兜着,你回来了,这事得有章程了。”
“蓟镇和宣府的将门闹的最凶吧?”
“对了。”李慎明冷笑道:“车队并不打算从他们那里走,不过这些人不分润好处是不成的。蒙古人离他们也只有一道边墙,得防着他们生事捣乱。”
“这些只是小事。”张瀚道:“我回来了就是要理顺头绪,然后大干起来。郑兵备和总兵官的常例当然会加,送给巡抚军门和总督的,还有他们身边人的也会加。”
李慎明眼中兴奋的眼神一闪,擦掌道:“这么说,谈成了?”
“对,成了。”
“哈哈,好……可惜还没有上酒!”
李慎明和张瀚确实有不浅的交情,但他几百里之远跑过来,其实要的还是张瀚的这一句话,就是这句“成了”。
走私这事,风声已经不小……当然百姓肯定不知道,普通的士人也不知道,知道的是和这事有关的人,负责防御的边将,总督巡抚兵备和他们的师爷幕僚,那些上下齐手的书吏,边关的守备等等。
朝廷是肯定蒙在鼓里的人,知道的人绝不会多。
张瀚开始和李慎明说细节。
青城,大板升,再到土城,集宁海子,猫儿庄,晾马台,大青山,兴和城,这些地点一步一步慢慢明确,张瀚明确这些走私的路线,慢慢增加规模,设立一些中转点和补给点,然后把货物不停销售出去。
所有与之相关的大人物和相关人等,都可以获得一定的好处。
当然最大的好处是和裕升,也就是张瀚获益。
“老兄当然也有份。”张瀚笑着说。
他和李慎明早就商量过李慎明的份额,不会很高,肯定低于麻承恩和郑国昌,但也很可观,这是对李慎明在各派势力中奔走穿线的酬劳。
“受之有愧,不受可惜。”李慎明笑嘻嘻的道:“我还是生受了吧。”
墙边的金自鸣钟敲过第八响之后,郑国昌终于走了进来。
“文澜,真是少见了。”
看到张瀚,郑国昌脸上露出真切的关心神色出来。
不论怎样,郑国昌与张瀚是叔侄相称的关系,郑国昌表现出了很适当的关怀和亲切。
“小侄这一番走的真远,一路上走的太顺畅了。”
张瀚站起身来,笑嘻嘻的说话,言词间已经透露了很多。
郑国昌眼睛一亮,指指凳子,笑着道:“文澜,坐下详细说说,我叫人炖了只黑狗,我们爷几个边喝边聊。”
张瀚听了一阵头皮发麻,面露难色,一旁李慎明笑道:“黑狗好东西啊,世叔和晚生都用的着,就是文澜,看他这模样恐怕还是童子,这黑狗吃下去,怕要流鼻血了。”
“哈哈哈……”
郑国昌毫无形象的大笑起来。
……
张瀚在阳和城耽了两日,接着又决定往大同方向去。
郑国昌和麻承恩两人一文一武都是十分要紧,对应的也是文官和边将系统,两边都是轻忽不得的要角。
麻承恩这一次亲自站在二门前迎接张瀚,他的架子没有文官那么大。
张瀚一上台阶,这个总兵官就搂住张瀚的胳膊,他有些吃惊的道:“不到一年,瀚哥儿你就如此雄壮,我看你的虎口有硫磺痕迹,皮肤很粗,想必经常习武和打放火铳,怪不得来回万里,在鞑子窝里行若无事走个来回!”
将门毕竟是将门,武将也毕竟是武将,一眼把张瀚看个通透,张瀚心里有些佩服,也有些纳闷,他在辽东见到的那些将领无一不是将门出身,无一不是征战一生的宿将和大将,怎么就把仗打成那副模样,太惨了。
“文澜你还是入个军籍,”听了张瀚的打算后,麻承恩说道:“然后虚报个战功,赖参将那里再造些声势,然后由郑兵备和巡抚分别奏请设立巡检司,你用百户官身份再兼任巡检,这事就成了。你不要害怕入军籍受约束,其实国朝现在谁还把卫所当回事?你的手腕,什么身份不是一样?若子孙不争气,你替他们考虑再多也没用。”
麻承恩一直想叫张瀚入军籍,起初是想有所约束,这么久时间合作下来,张瀚一直信守承诺,麻承恩拿到的银子很多,他对张瀚十分满意,这一次倒是真的出主意。
张瀚原本还是不打算入军籍,毕竟军户的身份一旦背在身上就很难洗掉,以后子孙都是军户,此时被麻承恩一说,他明白自己一直想左了。
军户这层身份在明朝约束力强的时候,确实不是件好事,现在已经是末世,说难听点,明朝还有多少年的国运?要是明朝亡了,军户身份还算个屁?现在却可以拿来做很多事情,自己想事有些钻牛角尖了。
张瀚不再推辞,说道:“既然这样,我自己入军,还有我的伙计也有不少,都请总爷设法成全。”
“这是小事。”麻承恩笑道:“文澜你只一心帮我们赚钱,别的事但请放心。”
六月初到中旬的这一段时间,大同连续发生了很多事。
在后来人们知道这是张瀚布局的开始,在当时却是如一团乱麻,只是叫朝廷有些担心,又觉得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