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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勇看了几眼,他对这些东西确实不懂,只看出来那个什么博山炉样子确实好看,色泽很好,外形圆润,显然作工很考究。
他随口道:“这是汉代的东西吧?”
银锭道:“正是。”
“东西难得。”王勇道:“台吉倒还真是舍得。倒是在下,没有这些东西,只能叫人打造一些精巧银饰,到时候送给大人。”
张瀚的生日是每年九月,时间也确实相差不多,这个时代给上司贺寿也是人之常情,张瀚也不能完全杜绝,那样太没有人情味,不过对部下送礼他也有规定,贺礼不得过一定之数,否则这些部下不好好做事,一门心思在每年的寿礼上下功夫,那就得不偿失了。
倒是银锭不受此限,不过银锭也没有仔细说这种事的心思,他感觉王勇很是奇怪,巴巴跑上门来,就是说这些闲话?
银锭想了想,慢慢的说道:“我觉得东西只是其次,要紧的还是人,我连拉克申都送给文澜兄去用了,又怎会在惜些许财货。”
这也算是警告,王勇再是怎么厉害的特务头子,银锭也是要叫他知道自己与张瀚的关系非同一般,不是内情司可以随意上门来恐吓的。
王勇两眼一缩,微笑道:“台吉怕是误会了。今日冒昧上门,还是有事相求。”
银锭道:“请说,公事竭力相助,私事也是力所能及,绝不推辞。”
王勇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手令来,说道:“请台吉看行军司的军令。”
银锭原本就懂汉话和能看一些汉字,这几年没断了学习,汉语书信都能书写了,一封措词明确简洁的公文当然毫无问题,他匆匆一看,便道:“没有问题,只是为什么不等大人的命令呢?”
王勇笑而不语,并未回答。
银锭低头思索,片刻之后抬头道:“看来是李先生他们主动为主公分谤了。”
近来和裕升内部已经有不少人自动对张瀚的称呼升级,比如以前都称大人,其实并不是什么美称,只是民间的称呼不及官场那么规范讲规矩,自从得了青城,从上到下不少人都改称主公,银锭也是知道。
王勇道:“这些事我们不必多想,依在下想,我们照命令行事就是了。”
“好。”银锭道:“这就集结人马,两刻钟后出。”
“台吉真是行事果决,迅若雷霆。”王勇抱拳,大声夸赞起来。
……
晚霞映照之下,一小队骑兵在一望无际,无比磅礴大气的草原上显得孤苦伶仃,似乎被青草淹没了一样。
队伍中间的是一位二十来岁的穿着蓝色官袍,着六品补服的青年文官,这人相貌清癯,一脸不叫人喜欢的刚愎神色,打量着眼前横亘在草原上的青色城池时,眼中也满是鄙夷之色。
“这就是青城?”官员鄙夷的道:“不过数里方圆的一座小城耳。据学生估算,恐怕还不如鄙乡嘉兴秀水城大。”
官员身边有一个年龄与其相当的举人模样的青年,浓眉大眼,身量不高,但看起来人朴实而举止大方,身体也很健康的样子。
听到文官的话,青年举人微笑道:“宝摩兄,这毕竟是草原地界,当初兴修此城,俺答汗也是仰赖板升地的数万汉人,若非如此,连这城也筑不起来的。北虏地界,有白城,库伦城,鄂尔多斯地方也有供佛的城池,论规模,都比青城相差很远呢。”
文官微微点头,还是一脸傲气的道:“也还罢了,宪之不愧是苍屿先生的高足,博闻广记。另外,听说那些依附北虏的白莲教徒被和裕升杀伤甚多,真是天道好还。”
说话的文官是新上任的工部主事徐石麒,这人是浙江嘉兴人,并没有加入已经势微的浙党,而是以江浙一体的身份加入了东林党,东林党的核心地盘当然是在南直隶,浙江也有相当多的党人,以黄家父子最为闻名,徐石麒在党内的根基很浅薄,完全不能和史可法这样的大佬的弟子相比,好在他已经中了进士,授了工部主事官职,在党内开始经营自己的人脉,此番奉命前来青城,史可法托左光斗写了封书子,徐石麒便是欣然将他带来,并且两人以字相称,彼此十分亲热了。
史可法没有出声,徐石麒在东林党内也被誉为后起之秀之一,现在的地位比史可法还要高一些,当然如果史可法能中进士,徐石麒仍然无法和他相比。
以史可法的年纪和现在的资历,只要下科能中进士,二十年后就是下一代的叶向高,韩爌,比起赵、南星和邹元标等前辈还要强一些,从这方面来说,徐石麒是无法相比的。
徐石麒又道:“张文澜与王老前辈之事,学生当年闻之也是扼腕,王老前辈一心要铲除奸逆,怎奈此人无比狡猾,托在魏阉门下,魏阉之事又事涉党争,皇上震怒,汪先生也只能退让两步,怎料两年不到,此人居然就坐大到如此地步了。”
史可法也是皱眉不已,当初张瀚得罪了汪文言,此人是东林党暗中的暗子,地位当然算不得领,但很多事情都是出于此人的主张,左光斗和杨涟等大佬也是受汪文言的左右,现在汪文言已经摆脱江湖身份,被叶向高亲自保举为内阁中书,从七品的官员也还罢了,人就是成日在内阁之中,与叶向高和韩爌等东林大佬随时决断天下大事。
史可法觉得,一个江湖中人,学识也很普通,竟能左右诸多学识过人的东林大佬,暗中决断朝堂大事,这样的人,这样的人生,也可谓之为传奇了。
史可法试探的问道:“此次宝摩兄奉命出行传旨,观察北地情形,出京之前,汪先生是否有所嘱托?”
“这,倒没有。”徐石麒一征,摇头道:“吾未曾得见汪先生,只有叶阁老和韩阁老先后见了学生,嘱托了几句,并无要紧事情。”
史可法心中有些感叹,眼前这人,当道的辅和次辅召见,似乎并未叫徐石麒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感觉,嘱咐的事情,也并未被怎么放在心上,倒是没有见汪文言,没有受到汪文言的重视,叫徐石麒感觉有些遗憾。
东林党这几年急剧扩大,恐怕已经失去了当初创立时的初衷……或者说,有相当多的入党的同道,恐怕加入东林的初衷与这个党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史可法心中不满的时候,徐石麒倒是颇有兴致的道:“学生久闻张文澜之名,也算是名臣之后,可惜投附阉党,逆我东林,听说此次皇上颇有给此人封爵之意,还好被几位阁老坚决顶了回来。”
天启皇帝确实有给张瀚封爵的打算,甚至在旨意里都隐约有此事的透露,张瀚屡败北虏,斩虽然上报的少,但朝中上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李成梁因对北虏和东虏的战事而受封爵,在天启看来,张瀚的功劳其实已经在李成梁之上,毕竟当初的辽东总兵官虽然多次斩杀北虏,上缴的级甚多,但在其任内北虏多次大举入侵,辽镇也未能收复失土,相反在李成梁任总兵官的后期,畏惧东虏实力主动放弃宽甸六堡,数万军民内迁,不迁者甚至被杀,在百姓的哭号声中东虏反而不费吹灰之力拓地数百里,张瀚与之相比,不费朝廷分文就是拓地千里,屡次大败北虏,数十年前被俺答汗围困京城的耻辱,一朝洗雪。
以天启的角度来说,张瀚有功则酬其功,特别是洗雪了高祖父和曾祖父遭遇的耻辱,如果不是张瀚的身份尴尬,已经使举朝侧目,以实际的功劳来说,足可以令天启皇帝亲自去太庙告庙祝捷了。
皇帝的想法,刚刚稍许透露,便是遭了内阁的坚决反对。
在这件事上,不论是东林党还是阉党,步调和说法都是相当一致的。
张瀚并非纯粹的大明武将,出征北伐也是以自己的团练武装进行,形同自立,虽然并未显露反迹,然而大明开国这二百来年,除了少数世家拥有自己的武装外,地方的团练只是以防盗辑贼为主,从未有哪个商人做到张瀚这般的地步。
以文官对武将的防范和打压来说,便是正经的经制之师的总兵,如戚继光那样立下大功,最终仍然不得封爵,整个万历年间四十八年,得到封爵的武将只有李成梁一人而已。
张瀚,以其人之危险难制,怎么可能再授给爵位?
皇帝的心思也不能完全说错,示之以公正,授给以爵位,最少可以羁縻张瀚与他的力量,不使其生乱,但很多时候事情不会往好的方向展,相反会往坏的方向……也有可能皇帝的处断是对的,不过文官们对武将的打压和防范已经成为习惯,这习惯大到连阉党和东林党都可以在短时间内摈弃彼此的争斗,在这一件事上站在同一个立场上,连魏忠贤也不会替张瀚说话,甚至魏忠贤已经开始和张瀚切割开来,对一个随时可能造反的地方实力派示好,并且加固两者之间的关系,就算是魏忠贤也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