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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高第的长随带着一队营兵跑了过来,这些兵是高第从各处征调过来的,做为巡抚的标营亲兵使用,巡抚和普通的方面官不同,手上没有一点武力是玩不转的,标营一定要成立,还要选拔一些得力的心腹将领,同时高薪养一些得力的内丁,这样才能在战场上立的住。否则上了战场,只能依靠那些将领的保护,谁知道在危急之时,会不会被人抛弃扔在战场上?
一个幕僚主动走过去,带着标营兵进了酒楼。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五六个佐杂官员十分狼狈的被押了出来。
那个花白胡须的官员看到了高第几个,忍不住大叫道:“高经略,都是朝廷官员,为何连一点体面也不留给我们?”
高第沉着脸不语,一个幕僚在一边啐道:“朝廷官员,你们这些人也配?不要同他废话了,押下去!”
众官都是面如死灰,高第是持方剑上任的新任经略,整个辽西归于其治下,蓟镇也是要听从其命令,可称为国朝第一方面大臣,又是挟新上任之威,对他们的弹劾当然是一弹一个准,朝廷绝不会没有不允的道理。
就算他们身后的大人物会出力,但事起仓促,相当的突然,这些大人物发力也只是会斩断和他们的联系,降低损失,至于他们这些人,在真正的大人物眼里哪里配算做官员,也就是一群身份高一些的吏员罢了。损失一批就损失掉,反正想当官的人有的是,一抓一大把。
新经略上任微服私访,遇着一群吹嘘自己贪污的佐杂小官,派出标营将人一体拿获,当场拜折弹劾……
高第的亮相赢得了满堂采,在那些官员被押下去的时候,沿途的百姓自发喝彩,一阵阵欢呼从酒楼一直到巡抚行辕附近。
孙承宗和茅元仪等人都住在行辕附近的官舍里,那些小官都很识趣的不来打扰他。只有本地的一些文士名流前来拜访,目的也多半是求字或求诗画,孙承宗不好此道,也不愿和这些人多打交道,都是派人出去婉拒了事。
自己一个人呆在屋子里,近二十年的官场生涯里,从未有过这样的安静和无所事事的时候。
行囊早就打包送回高阳,身边只有几个长随和一些简单的应用物品,屋子里空荡荡的,再也没有长随高声问好和进门告诉他哪个官员来访的声响,也没有那些堆积如山的公文等着他来处理,没有将领大步前来请见时的囊囊靴声和甲叶振动时的哗哗响声,屋子很小,也不如他原本的签押房那样高大明亮,王命旗牌和方宝剑还有经略关防已经都封存上交了。只等高第办好交接手续他就能离开,从理论上来说孙承宗已经只是一个平民,当然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士绅能比,在高阳一样有强大的影响力,甚至孙家已经发展到了一个庞大家族的地步,在高阳为地方官的官员在政务上必须听从高家的建议乃至指令,否则政令难通,但无论如何,在此时此刻,孙承宗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对朝堂和辽西的真正权力,剩下的也就是资历和影响力,这种东西没有权力辅助,很容易慢慢损耗消折,直到有一天彻底的消失,彻底消失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这种感觉叫孙承宗有些无力,有些空荡荡的无依无靠的感觉。
他自嘲的一笑,原本以为自己不是嗜求权力只想做事的人,对权位并不怎么放在眼里,到了此时他才明白,仪卫,高头大马,八人抬绿呢大轿,方宝剑,经略关防,源源不断的公事和军务,见不完的来求见的官员,自己在这几年已经习惯了这些,骤然失去,他已经有些难以适应了。
“不知道高升之什么时候能办好交接?不要弄的婆婆妈妈的拖延时间……”
孙承宗颇有一些不耐烦的想着,他对继续呆在关门这里已经有些难以忍受了。身居高位的人就是这样,离开原本的环境还好,如果失去了权力还呆在的原先的环境之内,会叫他们心理上格外难受一些。
待茅元仪进来,将适才的事详细说了,孙承宗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起来。
新经略一上任,就把前任留下来的官员抓了六个,虽然都是八品和九品的小官,虽都是杂流的佐杂,可以说在孙承宗眼里也没把他们当回事,只是高第这么做,等于是一巴掌呼在他这个前任的脸上,叫孙承宗的脸上感觉火辣辣的难受。
茅元仪气愤难当,说道:“就他高升之清廉?他在几任地方方面官任上,哪一任没有几千上万的银子落袋?现在还能拿洪武年间的规矩来处罚官员不成?”
“止生,慎言。”孙承宗先是闭眼听着茅元仪说事,现在眼睛睁开,大袖在身边桌子上拂了一下,笑道:“老夫生性豁达一些,这桌上就有些灰尘,只要不是闹的太过份了,老夫也懒得去管它。高登之可能有洁癖吧,所以要拿袖子拂一下,无妨,由他罢了。”
“旁人不知,还当这些官员是咱们纵容的。”
“随人去说喽。”孙承宗捋了一把胡子,面色冷淡的道:“这世道,还是庸人多的,理解的,知道老夫的苦衷,不理解的,也只能笑骂由人。老夫也不是什么圣贤,岂能无过?有错,凭人说就是了。”
“我看要上奏皇上。”茅元仪冷静了一下,建议道:“还是要说一下苦衷。初至辽西,举目看去皆是废土,当时能留下来的就是难能可贵了,守土重要还是银子重要,如果我们开始就跟高某人一样,对官员管束的这么严格,那还有谁愿意留下来,阁部当初又有何人可用?就说那些将门,看似阁部纵容,朝中言路颇有杂音,但如果不任由将门发展,哪有银钱给他们养内丁,他们又有何路数来钱操练内丁,装备铠甲,将门没有内丁可用,光靠营兵去打仗?十几万营兵如同内丁一样练法?哪来的银钱,谁能办的到?”
孙承宗只是摇头,这种泄恨的话说来无益处,他也不可能因为高第逮拿了几个犯赃的官员就真的去朝中和高第打擂台。他的门生天子的脾气孙承宗还是知道的,外和内刚,心中颇有主张,高第既然用了,当然要力挺到底,不会中途罢废,更不会刚上任就换人。
“有些可惜……”孙承宗轻轻一叹,他一直想做的就是留下一个完整的防御体系的辽西,将后金限制在辽东和辽南,海上也有水师封锁,身后还有朝鲜和东江,后金过了现在的军事强势期,二十年后必将迎来衰落期,这是游牧和渔猎民族的通性,就象当年俺答汗盛极一时,结果现在的土默特部连一群商人组的团练也打不过。女真人也有强势期,当初王杲也曾经建国称汗,后来还是衰落下来,最终被李成梁给剿灭了。
只要困死这些蛮夷,不给他们抢掠的机会,不叫他们扩大地盘和空间,最终其只能是死路一条。
“高升之要怎么做就随他。”孙承宗最终发话道:“他也是为官多年的人,知道分寸,刚上任拿一群佐杂官开刀,既表明了态度,也没有真正往死里得罪人。又打了个开门炮,一举两得。这人也不愧是风尘俗吏出身,果然好算计。”
以孙承宗的为人和涵养,能这样评价高第,显然也是相当的不满了。
道理归道理,心情归心情,孙承宗并没有他自己认为的那样豁达。
茅元仪轻轻点头,他也有心事,刚刚在说起来没有谁能如操练家丁那样练营兵时,不知怎地他突然想到了和记的商团军。
商团军岂不就是全军都按明军练家丁的标准在练?而且茅元仪知道,商团军练兵的标准要比这边的内丁还要狠上许多,其营兵已经不能称为营兵了,是整团整营的内丁。
整个商团军几万人,岂不就是几万内丁,不,是比几万明军内丁还要强悍的存在了。
茅元仪心中烦闷,不知道要怎么把自己的想法和眼前的孙承宗说出来。
这些所得是茅元仪通过孙元化等熟人的情报,加上自己一直关注十三山的动向,通过种种蛛丝马迹研判出来的,说起来就等于是猜想。
用这些东西上奏给朝廷,只会引来讪笑,不会叫朝廷认真重视。
而且茅元仪内心也是打鼓,就算朝廷知道了事态的严重性又能怎样?北边的蒙古人向来是严重的边患,和记进入草原之后说是蒙古人背弃了商约,所以愤而讨伐,原本是一场边境战事,结果打着打着连青城都打下来了,朝廷也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要是把和记逼反了,其用在草原的力量转而南下又怎么办?
朝廷这一次大撤客军,加强宣大山西和榆林各镇的兵力,未尝也没有防和记一手的意思。和记的发展已经到了影响辽西战事的地步了,如果再暴露出什么来,朝廷是防还是不防?防,根本有心无力,如果撼动了辽西大局,使女真人有机可乘,那就是前门拒狼,后门进虎的尴尬局面了。而不管怎样,和记的首脑也是大明子民,还是名相之后,没有由头和大义名份,这样的人家传承是不可能悍然造反的。
哱拜和努儿哈赤,还有奢安之乱,到现在大明这几十年内的叛乱和入侵,都是夷人所为。
这么一想,茅元仪转过念来,难看的脸色也回复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