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臣争论了许久,迟迟不能得出统一的意见之后,左副都御使李夔龙提议这个人选应当交由圣断。
朱由检看这些互不相让的朝臣们,也颇感头疼,他倒不是不想决断,而是这些人提出来的人选没有一个是合他心意的。且这些人也未必敢对盘根错节的京营进行大刀阔斧的裁减,到最后不过又是一次换汤不换药的把戏。
他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喉咙之后,才含糊的说道:“决定人选之前,朕觉得总督京营戎政也好,协理京营戎政也好,设置一名已经足够了。同时设置总督和协理,只会政出多门让下面的军队无法适从而已。
其次,决定这个主持京营戎政的人选之前,应该先决定主持京营戎政人选需要具备什么条件。”
朱由检话音未落,李夔龙立刻跟上吹捧道:“陛下圣心如炬,令臣等茅塞顿开,这先确定条件再决定人选,果然是妙策…”
虽然不齿于李夔龙的卑劣表现,但是大多数朝臣也认为崇祯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首辅黄立极不由小心翼翼的询问道:“陛下所谓的条件是?”朱由检看了眼首辅,才开口说道。
“首先这个人选,和京营诸将的关系不能牵涉太深,否则这裁撤京营的事项他也进行不下去。诸卿以为如何?”
崇祯所说的第一个条件,就直接把所有勋贵都拒之门外,对此文官们自然兴奋莫名,他们纷纷出声附和了崇祯的建议。
面对这个局势,勋贵们也只能哑口默认了,但是也有些武臣沉默不语的肃立着,看着御道对面的文官们的表现,心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朝臣们算是接受了自己提出的第一个建议之后,朱由检看着站在下方眼睛熠熠生光的袁崇焕,绞尽脑汁的想着要怎么把他也排除出人选之外去。
沉默了一小会之后,朱由检继续说道:“第二个吗,执掌京营戎政者,其人任职一久,未免在京营之中势力大炽。为免君臣相疑,京城不安,因此朕以为应当设置两个限制条件。
一、执掌京营戎政者连任不得超过两个任期,每个任期为5年。二、凡是担任过此职位者,今后不得入阁,也不能担任六部及科道主官。”
崇祯这一条一说出来,几个有希望争一争这位置的文官,顿时退缩了。
袁崇焕也把头低了下去,不再理会恩师韩爌的眼色了。他虽然只是万历四十七年三甲第四十名进士,也没有考中庶吉士。
但是袁崇焕一直都认为,自己会成为力挽狂澜,留名青史的人物。也许对别人来说,非翰林不得入阁是个不可逾越的门槛,但是袁崇焕却觉得自己应该就是那个例外。
当初广宁失守,王化贞与熊廷弼逃归,画山海关为守。京师各官,言及辽事,皆缩朒不敢任。
唯有袁崇焕认为这是自己的机会来了,他连汇报都没有一声,就单骑出阅关内外。
当时袁崇焕是兵部职方司主事,他这一无故失踪,兵部同僚都不知他的去向,一时为之惊讶。
兵部派人询问其家人,家人也感到莫名其妙。几天之后袁崇焕还朝,大家才知道他去了关外查看形势去了。
回来之后,袁崇焕就上本具言关上形势。曰:“予我军马钱谷,我一人足守此!”廷臣益称其才,遂超擢佥事,监关外军,发帑金二十万,俾招募。
不过是失踪了几天,然后说了一句大话,然后被后金兵锋吓坏的廷臣们就又是提拔,又是发钱的。
从这件事上,袁崇焕顿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想要打破规则其实并不难,只要你在合适的时间说对了话就成。
对于威胁到京城安全的战争上,那些朝堂上的当权者们,想要听的不是关于失败的消息,也不是如何解决问题的详细方案,而是给他们一颗定心丸。
然后袁崇焕的运气也很好,当他轻车简从出关时,后金军已经劫掠完物资返回沈阳去了。
当然朝廷给袁崇焕的银子,他都拿去安家了,当然是他自己家和廷臣们的家。20万金这么大的数目,他要随身携带,是不可能连夜赶路跑到前线去的。
冒了一次险就获得了数万金和升了次官,尝到甜头的袁崇焕怎么会不故伎重演。
天启五年高第替换孙承宗担任辽东经略后,要尽撤宁锦之兵于山海关。
靠着倒卖军粮发家致富的督屯通判金启倧,立刻上书给袁崇焕要求他力拒。同样在倒卖军粮生意中有一腿的袁崇焕,这时候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上书朝廷,说出了“兵法有进无退”这种荒诞不经的词语。
当然这位敢于威胁袁崇焕的通判大人,很快就在后面的战争中壮烈殉国了。
然后袁崇焕还花钱在京中煽动舆论,说高第上任后尽撤锦州、右屯、松山、杏山、大、小凌河等处兵马,弃粮粟尽十万余石。袁崇焕这时候似乎忘记了主动撤退,和有敌军在后方追赶的撤退是两回事。
高第下令撤退是天启五年10月底,天启六年正月十四日,后金兵才渡辽河。
也就是说这些饥肠辘辘的辽东兵,把军粮封好留给了后金军,然后自己饿着肚子撤回了广宁一线。
袁崇焕上书说:“我为宁前道也,官此当死此。必不去!”这等豪言壮语,再次给他换来了一个按察使的加衔。
而宁远守城一战,袁崇焕先是上疏称,“是役也,奴贼糜烂失亡者实计一万七千余人。”
然后他又写信给友人瞿式耜言道:“炮过处,打死北骑无算;并及黄龙幕,伤一裨王。北骑谓出兵不利,以皮革裹尸,号哭奔去。”
到了天启六年底,传闻又变成了在这次交战中被炮打伤的是努尔哈赤本人,因为受了炮伤,所以老奴在天启六年9月30日死于沈阳了。
随着这些传闻越来越离谱,这宁远之战也就成了政治上正确的大捷了。
而在宁远之战中,被后金军劫掠和焚烧的6、70万豆粮,及觉华岛被后金军屠杀的参将金冠等七千水兵、七千商民,就成了点缀袁崇焕大捷中的一个微不足道的瑕疵了。
宁远之战后,兵部收到袁崇焕报上的首级只有269人,这个数字和他吹嘘的奴兵亡者一万七千余人,数量上几乎相差了60倍。
这个歼敌数量的差距顿时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为之绝倒,到了这个时候,君臣两人那里还不清楚,宁远之战实际上就是一场裸的大败。
但是朝廷因为难得取得一场对后金军的胜利,袁崇焕的报捷文书一到京城,几乎就被魏忠贤明发天下,以提振辽东连续失败而低落的军心士气了。
而且当时魏忠贤想着,虽然这些前线打仗的文武官员总是会在捷报中掺水分,但是最最离谱的也就是夸张两三倍的样子。这一万七千人的斩获,去掉水分基本上有个5、6千奴兵首级的样子就成。
不过魏忠贤以往见到的都是些没有想象力的武人的下限,他根本不明白一个有想象力的文人的下限在何处。
最让魏忠贤和天启皇帝气愤的就是,这送来的269颗首级中,没有一颗是真奴兵的,看起来都像是投降后金的明军士兵的模样。
但是这时朝廷已经发布了宁远大捷的消息,而辽东诸军的封赏都已经分发了下去。袁崇焕更是一举跃居为辽东巡抚,加兵部右侍郎,荫千户。
这个时候,也是魏忠贤和东林党人在朝中斗争的最为激烈的时候。天启五年八月,在朝堂上取得了对东林党人的全面优势之后,魏忠贤就开始从东林书院为始,将全国书院尽数拆毁,试图打击东林党人在民间的影响力。
天启六年宁远大捷的消息传来,对于刚刚全面主政朝廷的阉党来说,正是一个及时雨一样的好消息。
这场大捷无疑是在证明,之前辽东不断失利,就是东林党人祸国的原因。现在魏公公把东林党人赶出朝堂,辽东就迎来了胜利,不就是说明了东林党才是奸邪吗?
而且宁远大捷的消息,也昭示着大明中枢还掌握着一只强大的武力,这使得各地的缙绅也顿时失去了支持东林党人的勇气。
趁着这个机会,崔呈秀在天启六年二月,把已经赶回家的东林党七个领袖再度抓了起来,要进行斩草除根。
到了这个时候,魏忠贤才发觉这场前所未有的大捷,其实还是一场败仗,这个时候去处置袁崇焕,无疑就是给东林党人攻击阉党最好的借口。
一旦天下士林因此而群情汹涌,魏忠贤知道,就算是天启陛下,也只能推他出去挡灾。
更何况要追究宁远大捷讳败为胜的责任,那么之前因功赏赐的辽东诸军,无疑也成了欺瞒朝廷的罪人,这个打击面就太过广大了。
天启和魏忠贤不得不捏着鼻子认可了宁远大捷的存在,默认了袁崇焕伪造军功的行为。
应当来说,袁崇焕的行为非常的恶劣,而天启、魏忠贤的应对则更为失策。自宁远大捷之后,辽东军队的报捷从此就和事实相去甚远,而这些边军对于朝廷中枢权威的敬畏也逐渐减弱了。
在宁远大捷之前,皮岛毛文龙向登莱巡抚袁可立报功,五战五捷斩首不过一千九百级。但是宁远之战以后,毛文龙再报捷,就是一战斩首两万余人,俘获马匹五千余,这些未尝不是在学习袁崇焕的所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