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禁城东部,会极门边上,和文华殿相对的就是文渊阁,文渊阁的南面有一排五间平房,就是所谓的东阁,也是大明内阁办公的所在地。
东阁五间平房在中间都隔了道墙,分成南北两个房间,南向中间一间房是用来供奉孔圣暨四配像的,顺便用作内阁开会的地方。
东南角第一间就是首辅黄立极的值房,北侧的五个房间无法采光,白天都得点灯,因而当在内阁的大学士不超过四个人的时候,一般并不利用。黄立极昨夜几乎彻夜未眠,只是在凌晨时候打了一个盹。
当早上黄立极醒来之时,脑子里还有些迷糊。他稍稍梳洗之后,张瑞图便走了进来。
“长公来了啊,怎么样,昨晚没什么问题吧?恺阳、存梅他们呢?”黄立极抹了把脸,清醒了一些后,强打着精神问道。
“昨夜平安无事,恺阳、存梅他们天未亮就已经离开,去北郊大营迎接陛下了。不过,阁老,陛下现在行事是不是有些过了?虽说现在大明四方不宁,但是天子好兵事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其他且不说,这卫所改制引发闻香教之乱,京营改制又引发兵变。这要是继续下去,这大明的家恐怕也越来越难当了。上次折腾的是北直隶的缙绅,这次看起来同京中勋贵脱不了干系,那么下次又会是谁了呢?”
张瑞图有些焦虑的说道,黄立极却立刻追问道:“已经确定了?是京中勋贵煽动的兵变?”
张瑞图迟疑了下便说道:“德胜门、西直门两处城门郎都已经被抓,据他们指认,昨天是中军都督府都督同知徐杰命两人前往中军都督府议事,他们才离开的。
不过昨晚锦衣卫上门时,徐杰已经服毒自杀,清平伯吴遵周执掌中军都督府,保定侯梁世勋提督京营,这徐杰正是保定侯门下家将出身,和清平伯又交好。
京营和五军都督府内的勋贵被陛下拘于家中,又暂停了本职。昨日乱兵所言,要恢复旧制废除新政,不正是为勋戚张目吗?而能驱使徐杰做下如此大事的,除了保定侯、清平伯之外还能有谁呢?”
黄立极脸上抽搐了下,嘴里挤出了一句话,“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
张瑞图看了看黄立极的脸色之后,继续试探着说道:“虽说陛下如今为内阁正名,使得内阁可以节制有司。但是反过来,这兵部、刑部、大理寺、五军都督府也明文不再受内阁约束。
说起来,这内阁权力并没有扩大多少,倒是斩掉了内阁对于军事、刑法上面的干涉之权。长此下去,兵部、刑部今后岂不是要同内阁三足鼎立了…”
黄立极抬手止住了张瑞图继续说下去,他看着张瑞图说道:“长公你这就是想的太多了,就算是真的变成了三足鼎立,那也比以往大家一起扯皮强。
以往即便是再紧急的政事,六部、内阁也不能做主,必须要按程序先和司礼监通气,再请得陛下圣断,方可行事。
若是陛下含糊其辞,使得六部、内阁、司礼监理解不一,不是拖延时间,就是要重头再请圣断,这一来二去,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内阁虽然不能节制兵部、刑部,但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我等已经可以相机而决了。就这点上来说,内阁改制一事,实为良政。
再说了,长公你现在是既得陇复望蜀啊。光是户部、吏部、礼部、工部的事务,内阁现在就能处理好了吗?
礼部的小学教育,迟迟不能推行下去;工部的工匠制度变革及什么工矿业管理,谁都不知道应该如何着手;户部的赋税征收方式调整方案。
这桩桩件件,内阁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老夫现在都快弄得焦头烂额了,长公你还惦记着兵部和刑部,你可不要搬起石头砸到自己的脚啊。”
黄立极意味深长的告诫,顿时让张瑞图抛弃了一些杂念。他一直都观望着皇帝手中的权力,倒是忘记了内阁从六部手中夺取的权力,同样被六部官员惦记着。
要是内阁揽权太过,难保崇祯不会在感到威胁之下,收回内阁的节制之权。
当天色大亮之后,正在阁内处理政事的黄立极、张瑞图,听到门外一阵喧哗,他们停下手中事务时,一名中书舍人进来向两人报告,陛下已经回宫,正穿过会极门向东阁而来。
朱由检在东阁外和黄立极、张瑞图见礼之后,才对着黄立极温和的说道:“昨夜朕外宿军营,倒是让黄先生担忧了。是以朕回来后,就先来见见黄先生,免得阁老继续担心。”
黄立极拱了拱手说道:“有劳陛下挂怀,臣实在是不胜惶恐,不过臣希望陛下应以社稷为重。陛下之安危干系大明之江山之稳固,为陛下安危计,还是不要再外宿为好。”
“哈哈,黄先生说笑了。有几位先生治理国家,难道这大明还会有这许多危险不成?
大明若是长治久安,则朕居住在山野之中,同居住在紫禁城一样安全的很。大明若是动荡不安,那么朕在外感到不安全,难道躲在紫禁城内就安稳了吗?”
朱由检看似开着玩笑,却把黄立极等人想要约束他行止的想法挡了回去。
亲自参与平息京营兵变,让崇祯看起来更增添了几分自信。而环伺在他左近的侍卫,现在也全部都是他亲手从底层锦衣卫中提拔的,可以说是唯崇祯之命是从。
黄立极只是观察了几眼崇祯身边的随从,就确定了在崇祯身边居然连一个勋戚子弟都没有。
他立刻就联想到一直以来崇祯对勋贵的态度,心中不由叹息着,这些京城勋贵恐怕是要为自己的无谋之举付出代价了。
黄立极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在这种非原则性的外宿问题上,他劝不住崇祯,也就放弃了。
不过孙承宗、张瑞图显然不这么看,他们认为发现了皇帝的错误,就应当让皇帝改正,而不是放任。
他们不愿意崇祯成为第二个正德皇帝,不住在紫禁城内,而是为自己修建一所豹房居住。
对于这两位的劝谏,朱由检立刻选择了转移话题,“朕看,大家还是先讨论下,昨日兵变究竟是怎么回事吧,这外宿的些许小事也没什么可讨论的。”
黄立极立刻替崇祯解围说道:“不如请陛下入阁内,待老臣向陛下汇报,昨晚到现在,各处汇集来的调查情报。”
“也好。”朱由检点了点头,就向着阁内走去。从白雪皑皑的室外,进入阁内倒是暖和了一些,但是和崇祯住的宫殿内相比,还是有些寒冷。
朱由检很快就注意到,这东阁不仅简陋局促,而且并没有同自己的宫殿一样设置地龙,只能依靠两个炭盆取暖,所以就寒冷了许多。
一下涌入了七、八人,让黄立极的阁房顿时显得有些局促了起来。
根据昨晚崇祯的命令,锦衣卫、刑部及顺天府等衙门,把收集的各项情报,全部送到了内阁。
在朱由检抵达之时,黄立极、张瑞图两人已经把这些情报整理了出来。根据这些情报的指向,保定侯梁世勋、清平伯吴遵周几名勋贵的嫌疑最大。
不过现在都督同知徐杰自杀,京营几位副将也不知所踪,因此锦衣卫并没有找到这些勋贵实质上参与兵变的证据。若是要对几位勋贵府上进行搜查,就必须要皇帝亲自下令。
朱由检在炭盆边上烘着手,半响之后说道:“这件事就交给锦衣卫去处置吧,内阁可以不必再跟进了。昨日城内受灾的百姓可有安顿好?被烧毁了住所的人家,现在都安置妥当了?”
张瑞图忍住了想要替勋贵们求情的话语,拿着顺天府交上来的卷宗,替崇祯讲述了这些灾民的安置措施。
朱由检听完后点了点头,突然开口说道:“昨日祭奠辽东死难将士,朕突然想到,这些死难将士的后人,朝廷是如何抚恤的?谁能替朕说说。”
孙承宗对于兵部事务较为熟悉,但是他也只知道对于武官的优养、优给之策,对于底层的士兵所知不多。
最后还是施鳯来派人叫来了一名兵部的主事,才大致说清了关于军士抚恤的各项事务。
朱由检听完之后,便对着房间内的大臣们说道:“朕觉得吧,这些抚恤还是要修正一下。现在各军的正军粮饷都开始拖欠了,如何能保证这些死难军士家属的粮饷发放?
朕有几点建议,希望几位先生们考虑一下。一是对于死难将士的抚恤,应当从军队转移到地方上。各地卫所可以监督地方发放抚恤,但是不能插手抚恤的发放。地方敢贪墨死难军士家属抚恤的,不问缘由,不问多少,一律死刑。
二是对于武官的优给、优养之策,也要进行调整。今后武官子孙不再直接授予官职,不过可以免于考试进入军官培训学校,毕业后也不再承袭本官,而是按照朝廷要求进行分配。
三是在军营中病死的军人,对其家属也要进行抚恤,不过可以降低待遇和抚恤年限。”
黄立极思考了一会,不由说道:“陛下,如果转移到地方的话,是扣除本军的粮饷,还是扣除地方税赋?还有这个贪墨抚恤即死刑是否过于苛刻了?”
“从地方税赋中扣除,不扣军饷。将士保家卫国而死,还有人想要贪墨他们拿命换来的一点抚恤,这样的人不死,我大明也就该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