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袁可立代表河南士绅的屈服,朱由检着实沉默了许久,才对这位老臣说道:“如果是去年那些学生们没有下去前,他们有这个态度,朕自然会乐于接受。
但是到了现在,燕京大学的学生们所带回来的调查报告,已经让整个京城的舆论沸腾了起来,算是朕也不能轻易的,把这股对河南劣绅抨击的风潮给压制下去。
否则,民间的舆论和河南百姓的怨恨,岂不是要转向朝廷,转向朕?朕又何苦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对于崇祯所说的推脱之词,袁可立虽然心半信半疑,但是口倒是不管不顾的说道:“陛下乃是大明之主,只要陛下下了这道命令,天下百姓又有谁敢怨恨陛下呢?河南士绅同样是陛下的子民,还请陛下怜惜之。”
房间内再次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看着今日豁出去同皇帝对峙的袁可立,站在皇帝身边的王承恩更是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崇祯并没有如他所猜测的,在袁可立的执着刺激下勃然大怒。沉思了许久之后,朱由检才再次开口说道:“河南劣绅所干的大多数事迹,其实都可算是民事纠纷。只不过这些士绅仗着自己在当地的权势,使得受害百姓无法获取一个公道而已。
这些事情也不单单在河南发生,在大明各地同样也时有发生,不过是程度轻重,事件多寡而已。发生这样问题的根本在于,我大明素有皇权不下乡之说,除了征税和征发徭役,还有大明律规定的各项内容之外,地方官员对于百姓之间的纠纷,只要不出人命不会插手。
而百姓之间的大多数纠纷,通常不是由乡老里长主持调解,便是由地方士绅进行评判对错。如佛山士绅组建的嘉会堂,管理着地方的大部分事务,即便是当地的南海县也要尊重这些士绅作出的公论。
当然朕并不是说地方士绅管理地方事务,便是想要欺压乡邻,巧取豪夺百姓的田产、子女。但是,除了佛山嘉会堂主持地方事务尚有些成绩之外,大多数的地方士绅都成了自己土地的土皇帝。
他们对于在自己的土地生活的百姓,除了不能明目张胆的取人性命之外,基本没有什么不能做的。一个县有多少名士绅,便有多少独立王国。
以往朝廷威严尚在时,这些士绅还知道收敛一些行迹。但是大明现在内忧外困,这些士绅在地方的行为更缺乏监管了。
以现在这种情况,想要以枢的权力去压制地方劣绅的恶行,无疑是要投入大量的资源的,朝廷暂时没有这个力量。但是挑出几个重点地区杀一儆百,朝廷还是能够做到的。
原本朕是希望能够借河南之事,清理士绅的败类,以震慑天下不法之徒。免得有人趁着大明内忧外患之际,生出什么不应该有的想法。”
虽然崇祯说话的语气格外生硬,但袁可立的面色却始终如常,安静的听着崇祯的看法。对于今日他求见皇帝,替河南士绅出头求情,他其实并不是没有底气的。
正如崇祯所言,今日大明所面临的局势实在是危如累卵,稍有不慎便是天地翻覆的危机。民间从万历朝时有谣言流传,说大明亡国的时间已经不远了,甚至有不少士大夫都对此深信不疑。
袁可立自己是支持变革的,他同样认为大明朝如果再不进行制度改革,恐怕真的要积重难返了。但是他反对崇祯现在推行的改革政策,他认为这实在是过于激进了。
大明现在像是一个得了重病,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命的病人,但是崇祯和黄立极开出的不是固本培元之方,反倒是一剂虎狼之药。
在袁可立看来,要是不改革大明大约还能撑几十年,但是这一改革,逼得天下士绅都站到朝廷的对立面去了,地方失去了这些士绅的镇压,还不要乱成一团吗。
更何况,崇祯所依靠的,推行改革的大臣们,除了徐光启这些技术官僚之外,便是黄立极、吴淳夫这些前阉党成员。看到这些人主持改革大局,袁可立便对改革的成果有些悲观。
起大多数士大夫来,袁可立还是较清醒的,他很清楚大明的统治,实际便是皇帝同官员士绅坐在同一条船。
没有了皇帝的命令,官员和士绅失去了管理本地百姓的名义和正统性。而没有了官员和士绅的支持,光凭一个光杆皇帝是无法治理这么大一个国家的。
不论是崇祯也好,还是地方士绅也好,一个稳定有序的社会才是符合大家的利益的。而混乱和无序的社会,不但削弱了央对于地方的影响力,还会让大多数人失去了对土地的控制权,甚至变得一贫如洗,也不足为。
所以,维护河南士绅的利益和维护朝廷的利益,实质是一体两面。袁可立思考了许久,依然还是认定,只要崇祯没有精神的问题,不会对河南士绅干净杀绝。退一万步来说,算是把河南士绅都清理干净了,难道朝廷不照样要扶植一批新士绅出来么,否则谁在地方替朝廷办事呢?
袁可立的猜测同实际相去不远,虽然崇祯心还是有所犹豫。但是他知道,对于河南士绅的服软,他终究还是要拿出一个宽容的态度出来。毕竟河南只是大明的其一省,如果河南士绅服软了,他还要继续斗争下去,恐怕各地士绅在兔死狐悲之下,对于河南士绅的同情心理,将会在舆论呈升趋势。
而河南士绅势力更为强大的江南士绅,恐怕今后将更不会再向朝廷屈服了。停顿了片刻,朱由检拿定了主意继续说道:“朝廷对于土豪劣绅的打击是不会收手的,该收手的是地方的那些土豪劣绅。
算是袁尚书替他们求情,国法依旧是国法,不可为人所偏废。不过如袁尚书所言,现在朝廷在河南的办案小组虽然成绩斐然,但是打击面有些过广,打击的力度也有些失去控制了。对于这种现象,朝廷还是应当加强监管的。
我们不能放过一个坏人,但是也不应当冤枉一个好人。所以,朕以为刑部可以派出人员前往河南,对已经审结的案子进行核查,对于在审的案子进行监察,对于明显的冤假错案要加以平反。
至于迁移人口前往济州岛、台湾岛,以充实当地人口,使之成为我大明真正的领土。这是百年大计,不可轻易放弃。身为享受国家优待的士绅,当然是要作出表率的。因此已经迁移的家族不必再召回。
至于尚未出发的迁移人口,便以4月15日为分界线。此前已经出发的人员继续迁移,此后尚未出发的人员缴纳5户普通人家的移民费用,便可免去迁移令。4月15日之后,暂时冻结关于河南人口迁移海外的政策。
征收来移民费用,专门用于招募流民前往海外移居,由总理衙门负责此事。另外,朕有意在河南仿效佛山嘉会堂故事,在每县设立士绅会议。专门负责地方建设发展事务,及监督当地官员的施政,及本县士绅的不法之事。
这样的话,许显纯等人可以将手的案子交给当地士绅会议进行审核讨论,河南之事也能告一段落。当然,士绅会议成立之后,任何士绅都不得背着士绅会议对百姓实施私权力。
如用水时节发动百姓争水,对通奸女子进行浸猪笼等等。如果有人违背了士绅会议的公论,士绅会议可以剥夺其一切士绅特权。朝廷将会为士绅公论背书,除非一级的官府撤销下一级士绅会议的士绅公论。”
袁可立终于松了口气,不管是刑部派员核查,还是成立士绅会议对地方士绅进行监管,都代表着崇祯把处理河南事务的主动权力交了出来。
这样一来,虽然表面朝廷并没有对政策作出变更,但是处理具体事务的权力,却落在了他和河南士绅手。接下来,只要河南士绅不进行内斗,那么河南民变引起的士绅反抗征粮一案,大致是到此为止了。
袁可立赶紧起身向皇帝行礼道谢,表达了他对于皇帝这个决定的支持。
不过事情显然还没有结束,崇祯轻轻拍了拍桌那叠袁可立带来的稿后说道:“袁先生的请求,朕已经解决了。那么接下来,是不是该轮到我请袁先生帮一个小忙了。”
袁可立保持着屈身行礼的姿态还没有直起身来,听到了崇祯这个问题,不由心有些吃惊,但他还是回道:“陛下有什么吩咐,臣自当竭尽所能。”
朱由检低头看了看手下的稿后说道:“的选例虽说不错,但是朕还是觉得缺少一个基本的原则。所以朕希望在前面,放一段总论,以作为整部法典的心思想。”
袁可立有些迷惑的看了崇祯一眼,不由说道:“陛下要加一段圣训,也是理所当然之事,还请陛下示下,臣回去后便附在卷首,以晓喻天下百姓。”
朱由检想了想便说道:“朕希望能加这么一段总论,论人的基本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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