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藤直次、三浦为春、水野重仲三人,不仅是赖宣的谱代家臣,也是从小抚养他长大的近臣。赖宣出生之后,德川家康已经年届六十,又要谋取丰臣家的天下,自然无心抚养这个儿子,于是便将他交给了安藤直次、三浦为春、水野重仲三人抚养。
这三人中,三浦为春更是赖宣的舅舅,因此三人对于赖宣来说,不仅仅是家臣的地位,更像是父亲和师父。当初赖宣因为不满被改封到偏僻的纪州半岛,常常拿着刀鞘殴打看不顺眼的家臣时,也只有安藤直次能够阻止和劝谏他了。
在纪州待了12年,年仅30的赖宣已经差不多磨去了青年时的暴躁脾气,但是对于这三位从小一起长大的近臣,却依旧是信任如旧。
每每遇到决定本藩未来的重大问题时,最终还是赖宣和这三位重臣一起下最后的决心。
安藤直次不仅是赖宣的首席重臣,也是幕府用于监管纪州藩的重要人物。但是,在一手抚养长大的赖宣和幕府之间,他始终还是倾向的赖宣,正是在他极力的斡旋下,二代将军才渐渐释去了对于赖宣的疑心。
当中奥殿内只有他们四人君臣相对时,安藤直次才直言不讳的向自己的主上说道:“在大阪城代踏上纪州的领土那一刻起,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本藩都陷入了一个极大的麻烦。”
其他三人都有些诧异的看着他,赖宣更是惊讶的说道:“不出兵会惹来幕府的迁怒,这我倒是能够理解,但是何以本藩同意出兵,也会成为麻烦?”
安藤直次看着赖宣的双眼说道:“这件问题的核心,并不在于本藩出不出兵,而在于江户会如何看待本藩的行事。
自从三代将军继承大位以来,殿下和三代将军之间就一直颇有隔阂。在一个对于殿下心怀不满的将军眼中,殿下不管做什么都是错误的。
更别提江户还有一批如酒井重澄之类的小人,一心以奉迎将军为要务,只要将军『露』出了对于殿下的不满,恐怕到时候在江户毁坏殿下名誉的谣言就要甚嚣尘上了。
何况现在忠长殿下被牵涉到这件事当中,我们就更需要谨慎从事了。忠长殿下和将军大人的不合,天下人尽皆知。但是忠长殿下有没有这样的力量攻下大阪城,我想应该是不太可能的。
不过根据我从江户收到的消息,大御所大人最近的身体一直不好,幕府大政基本都交给了将军负责。”
三浦为春顿时有些想岔了,他不由失声说道:“安藤大人的意思是,这有可能是个陷阱?将军授意酒井重澄设局,先给忠长殿下栽赃,然后再来试探我们殿下?”
殿内其他三人都沉默了下去,三浦为春的这个想法也不为错,甚至可以说比忠长殿下派人攻下了大阪城的说法更为靠谱。比丰臣家的大阪城更为雄伟的德川家大阪城,难道是能被几千士兵和一群『乱』民攻下的吗?经历过大阪夏之阵的四人实在是难以置信。
沉默了半日之后,水野重仲终于忍不住说道:“如果这是将军做的局,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还是在长州、萨摩两藩对幕府命令不遵从的时候,这不是自『乱』阵脚么?”
赖宣手中紧紧握住了折扇,不由冷笑着说道:“还用猜么,如果真是家光布的局,就是想要趁着大御所还的时候,把忠长和我一起处置了,免得坏了他的名声。我这位侄子的『性』格,还真和他父亲一模一样,总是在背后算计人…”
安藤直次猛烈的咳嗽着打断了赖宣的气话,这才低声说道:“还请殿下慎言,这不过是三浦大人的猜测,并不是已经证实的事实。臣以为,还是等探子把大阪的情报收集传回来之后,再做结论不迟。我们今日还是先以酒井的说法为准,商议下如何应对他的出兵请求。”
三浦为春有些泄气的说道:“既然出不出兵都要被江户所猜忌,那么还不如不出兵。咱们找条船将酒井送往江户去,然后和大阪的叛逆相安无事好了。”
安藤直次立刻瞪着眼睛对三浦为春呵斥道:“这要是没有见到殿下之前,我们就把他绑送江户,幕府也指责不了本藩。
但是现在让他见了殿下,再把他送往江户,天知道他会怎么在将军面前诬陷殿下,这不是上赶着给江户送上把柄吗?
再说了,相安无事也不能一厢情愿。如果大阪真是被忠长殿下所攻下,那么他迟早是要上洛掌握朝政,然后号召天下诸侯同江户为敌的。否则他拿什么和将军大人的直属旗本去斗?
在忠长殿下上洛之前,难道会将威胁自己后路的本藩置之不理吗?如果他决定在上洛之前先解决本藩,我们该怎么办?
本藩的领地大多是山地,交通往来极为不便。虽然大海包围了纪州半岛,但是沿海峭壁耸立,连绵不断,除了大大小小可以用作渔港的海湾之外,就没有一个出『色』的大港。
要是大阪的叛逆率军来攻,本藩如何集结各地的兵力抵挡?难到就龟缩在和歌山城中,看着叛逆肆虐本藩领地吗?这样的话,百姓在战后将会如何看待殿下?我等入藩以来,十余年的辛苦经营,聚拢人心,难道要一朝丧尽吗?”
赖宣也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不管出兵还是不出兵,这集结人马的事情还是要做的。现在秋收已经差不多快要结束了,征发一些农兵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若无幕府的命令,擅自征集农兵也是一项罪名。征发了农兵又不向大阪进攻,事后恐怕同样要被问罪啊。”
水野重仲想了许久,不由开口说道:“殿下说的不错,我们还是应该答应酒井的请求,好以此为名义征募士兵。
但是征募了士兵不一定要去进攻大阪城啊,本藩全力动员也不过组建一支一万二、三千人的军队。但是这样的动员,只能用来本土防御,不能把他们带出藩去进攻。
因此想要征募一支军队去收复大阪城,征募到的士兵应该不会超过3000人,再多我们就难以保证大军在外的物资消耗。
用三千人去进攻大阪城,恐怕是远远不够的。但大阪府附近的藩国又不止我们一个藩国。在我们对面的德岛藩,蜂须贺家领有阿波、淡路两国,更是拥有着淡路岛水军,可以封锁大阪对外的海路通道。
大阪东面的奈良也是幕府的直属领地,他们自然也应当为平叛效力。至于大阪西面的播磨、摄津诸藩,以姫路藩较为强大,且长州讨伐军就在附近。我们应当让酒井继续前去游说以上诸藩出兵,这样江户日后想要为难我藩,也要考虑众怒难犯。
此外,我军集结之后虽然不能进攻大阪,但是可以先占下堺市。堺市虽然在大阪夏之阵中毁于一旦,堺市的商家大多搬去了大阪,修复之后声势大不如前。但是此地依然还拥有一个优良的港口,又在大阪平原的南端。
掌握了此地,就等于是控制了大阪府最南端的平原地区,又有了一个优良大港,可作为江户日后派兵平叛的出兵基地。这样的话,我们即能对江户有个交代,却又不必去强攻大阪城。
叛逆若是离开了大阪城来攻打本藩,也有了一个缓冲区,好让本藩有时间作出应对…”
三浦为春不由有些怀疑的说道:“阿波的蜂须贺家政那可是出了名的老狐狸,他会被酒井说动吗?如果德岛藩不和我们站在一起,日后幕府反倒更有理由针对本藩了。”
安藤直次开口说道:“不如就让臣陪同酒井前去德岛藩,总要让蜂须贺家政作出一个保证,我们才不至于腹背受敌。”
安藤直次的提议得到了赖宣和其他两位家臣的认同,当这场会谈结束时,走在最后的安藤直次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对赖宣叮嘱道:“为了保卫本藩和维护幕府,整备军队,出兵堺市,这些事都可以做。
但是殿下万不可把军队交给宇佐美定佑等人手中,这些江户来的军学家,一个个只会吹牛干不了半点实事。平日里养着浪费米粮也就罢了,真让他们带兵上战场,就是在谋害殿下了…”
其他事情上,赖宣一直都很尊重安藤直次,但唯独说到军队的事务时,他对于遵循守旧的老将们就有些不以为然了。不过在眼下这个状况下,他还是连声的应承道:“老大人说的是,我会记住老大人的教诲的…”
刚把安藤直次等人送走,一名小姓就上前来报告,说是宇佐美定佑、畠山义总、夏目军八三人求见。赖宣右手拿着折扇轻轻敲击了左手手心数下,方才决定道:“带他们来西之丸的红叶溪庭园,我在那里见他们。”
听到赖宣愿意接见他们的决定后,宇佐美定佑等三人大为欣喜,赶紧跟在小姓身后前去了。
宇佐美定佑本名大关左介,他和父亲大关胜兴原本是江户的书商。因为市场上铺天盖地的甲州流军学书难以引起武士们的兴趣,因此父子两人便灵机一动,把和武田信玄敌对的上衫谦信推了出来,伪造了越后流军学书,以强占市场。
元龟三年德川家康战败于三方原后,便开始用心学习武田家的军法。随着德川家康成为天下人,武田家的兵法而日益为人所知。当甲阳军鉴一书出版后,甲州流军法更是蓬勃兴起,成为了江户时代幕府官方遵奉的一套军法。
不过甲州流军法本身就不是什么出『色』的军法,长蓧之战中武田胜赖就因为不靠谱的指挥,硬生生的断送了武田家的精锐之师,导致了武田家的败亡。因此在大规模和长时间的流行了甲州流军学后,自然就引起了审美疲劳。
当自称宇佐美定行之后的宇佐美定佑编撰了宇佐神流军学,与甲州流军学抗衡后,立刻引起了军学市场的关注,越后流军学也就开始慢慢出头了。
虽然刚开始越后流军学只是赢得了喜好新鲜的武士们的关注,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军学。但是当赖宣亲自出面吹捧越后流军学,并聘请了宇佐美定佑之后,越后流倒是越来越像是一门真正的军学了。
能够依赖于自己创造的越后流军学出仕,宇佐美定佑等人自然是最为反感世人对于越后流军学的质疑的。但是甲州流军学起码有武田信玄和德川家康两人为代表,更有幕府的官方肯定。
而宇佐美定佑等人杜撰的越后流军学,只有一个名声不显的上杉谦信以为代表,且在两次争夺天下人的大战中都没有显『露』出什么重要作用,因此越后流军学从一开始就处在被其他军学者质疑的旋涡之中。
让赖宣等人忧虑不已的大阪城战事,在宇佐美定佑等人眼中,却是一个证明越后流军学在实战中检验自己的最好机会。因此他们才迫不及待的,想要面见赖宣,想要说服赖宣同意让他们来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