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将白色的栀子花圈挂在自己的脖颈上,右手拿着一块由黑灵石雕刻而成的灵牌,灵牌上面写着苍劲洒脱的敦煌二字。
他穿过蜿蜒的通道,恭敬愧疚的神色在昏黄灯光的照耀下显得越发虔诚,出自内心。
每走一步,他的颤巍就加重一分,眉心的皱纹就多上一条。
仿佛前面的忠魂堂是他十分思念,却又十分畏惧的地方。
石门被打扫的一尘不染,万蛇有些欣慰,在自己离开的这段时间内,叶落定然经常来打扫这里。
他推开石门,看着摆在两旁灵牌前的新鲜瓜果和鲜花,顿时觉得里面的腐朽与阴暗少了许多,多了一丝淡淡的暖意。
尽管来过许多次,但来的次数越多,他对这里的每一块灵牌就愈发恭敬,他一丝不苟地跪拜行礼,手指轻轻拂过灵牌上的字迹,感受着那些死去老友的余温。
“叶孤,对不住你们!”他眼睛抖动,蠕动的嘴唇像暴露在寒风中的幼兽,哆哆嗦嗦。
“因为忙着为叶落寻找救命的剑符,这么长时间没能来看你们,老友们切莫责怪。”万蛇弯腰鞠躬,自言自语地解释,仿佛这里的每一个人还活着,都能听见他的话语。
这是对死者的尊重,也是对死者的念想。
“承蒙各位的庇佑,如今我已找到剑符——天橡之胶,叶落的病有救了。”说道这里的时候,万蛇浑浊的眼睛绽放出熠熠的华彩,似乎整个密室暗冢都明亮生动了起来。
跪之后,他望着正前方空荡荡的位置,又想起了叶落一剑斩断敦煌灵牌的时刻,无奈又遗憾地摇了摇头,将右手拿着的灵牌毕恭毕敬地放在正中间,随后缓缓为其套上象征着英雄与荣耀的栀子花圈。
“你小子,是不是又馋酒了?”万蛇自顾自地笑了笑,豪放地痛饮从纳戒中掏出的美酒——自由行,他饮一口,随后在灵堂前洒落一捧。
一人一牌,举杯对饮。
何其萧瑟,何其温暖。
他把敦煌那个小子对着高空大喊的话语哼成了歌,声音高远,悠长,如同雄鹰自由自在地天地间飞行,驰骋苍穹,俯瞰神州,好不痛快。
如果有来世
我要喝着自由行
像雄鹰一样自由自在地天空飞翔
不管族人
不顾大局
我会认真地为自己而活
“如果有来世……”万蛇痛快饮酒,痛快流泪,口齿不清地含糊痛嚎:“可是哪里有来世?”
……
有人打破了这份和谐,提着祭品的叶落推门而入,印入他眼前的是自己数月不见的兄长——万蛇。
万蛇老了许多,本就灰白的头发如今已然全白,佝偻的身子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流泪,发神经般地说着胡话。
暗室的灵牌在他的恸哭渲染下,又变得阴森起来,叶落感到有些莫名地寒冷,内心更有些发虚。
他走到万蛇面前,准备为其披上自己刚刚脱下的长袍,但他在看到中间的那个全新的黑灵石碑牌之后,内心刚刚残留的怜悯与心虚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安静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地看着万蛇哭泣,内心叫骂着废物、没用、污浊的眼泪弄脏了这神圣的地方。
旁人在外,万蛇收敛情绪,擦干净脸上的泪水,苍老的笑脸对着叶落:“最近身体还好吗?”
叶落没有回应,反而是倒了一杯祭酒递给万蛇:“天冷,暖身。”
万蛇一怔,随后受宠若惊地满脸堆笑,激动的手颠的美酒洒落了大半。
叶落自己也倒上一杯,与万蛇轻轻碰触,声音有些凄清冷淡:“这是送终酒,为你送终,或者为我送终的酒。”
万蛇一怔,刚刚停留在脸庞的笑容瞬间尴尬地凝固,随后痛心地融化消失。
“还是决定要杀我了吗?”
他望着叶落喝完那杯酒,低眉沉首,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宁淅雨生死不明,多半是死了,条件成熟了许多。”叶落冷淡地开口,嘴角浮现出一抹戏谑的笑容,十分期待万蛇的表情。
“我听说了,但生死有命。”万蛇流泪苦笑,一把抢过叶落的酒壶,嘴对着壶嘴,疯狂痛饮。
“遗憾吗?她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父亲还活着。”叶落快意地大笑起来,咧开的洁白牙齿在阴森的房间内显得十分诡异。
那一抹白就像一道伤口,落在万蛇破烂不堪的心口上。
万蛇紧紧盯着叶落,嘴唇抽搐,却最终没有开口。
“我们本是兄弟,我为何如此歹毒对吧?”叶落读出了万蛇的唇语,看穿了他内心想说的话语,然后毫不留情地嘲讽,毫不留情地揭露。
“哥哥,你指使敦煌屠戮全村的时候,可否想过我们是兄弟?我的亲朋好友死于那个小崽子手里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们是兄弟?
你早就该死了,求你了,快点死好不好?”
叶落越说越急促,越说越气氛,越说越心痛,语气中竟然隐约带着一丝哭腔。
“百年前,我赌上了一切跟随你,可结果输的一败涂地;现在你又想搞什么驻蚁计划,并且相信外族人,是想致神器一族为万劫不复吗?”
“你能不能安分点养老?能不能痛快去死?”
“你早就不应该活着啊,你活着,我们怎么活啊?”
万蛇望着自己的亲兄弟,听着他说的每一句事实,并没有动怒生气,反而是释怀地笑了笑:“每天这样煎熬地活着真不如死了痛快。”
“那你还在等什么呢,死了一了百了啊!”叶落言辞狠厉,目光如刀,紧逼万蛇的目光。
万蛇被叶落的目光刺的躲躲闪闪,别过头,唯唯诺诺地回应:“我现在还不能死,我想看一看辛武,看着他自由自在。”
“你必须死啊,哥哥。”叶落痛心疾首,眼神里闪过一丝截然:“如果你怕死的话,那我就陪你一起死。”
“你知道我最放不下你。”万蛇摇了摇头,看着叶落的坚定,凄然开口:“如果我们两个人必须有个人要死,那还是我死吧。”
“这就对了嘛!”叶落开怀大笑,再次为万蛇倒酒,他们如兄弟一般席地而坐,面对聊天,仿佛刚才的那些恳求、逼迫、死亡、截然都不存在。
一盘盘的佳肴美味缓缓占据着地面,这都是小时候两人最爱吃的菜肴。
数个心型的果子摆放在洁白的瓷玉盘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万蛇有些感动,这是他以前经常做的点心——幸运果,采用蜂蜜花和四叶草制作而成,是叶落和宁淅雨最喜欢的零食。
“很周到。”
“毕竟是你的最后一餐。”叶落的语气有些颤抖,不知道是即将得偿所愿的激动,还是即将失去兄长的怅然若失。
万蛇拿起一个心型果子放进嘴里,随后微闭着眼睛,细细品味着以前的温馨,脸上露出满足的神色。
“我没想过你会如此简单地答应去死。”叶落自顾自地喝酒,望着四周摆放的一座座灵牌,轻声苦笑:“其实我知道你回来了,而且在你刚刚喝的酒里已经下了毒,并且准备抱着必死的决心杀你。”
“我知道。”万蛇依旧慢慢地咀嚼着幸运果,半真半假地打趣道:“你上次说过,下次再见到我来这里,会杀了我嘛。”
“我以为会有一场恶战。”
“我以为会真的有一杯澄澈的温酒。”
叶落听完,一阵沉默。
“为什么你突然愿意死了?”
“即使是一条赖皮的狗,也想苟且地活着。”万蛇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全白的头发:“但如果已经能够感受到死亡的靠近,很多原来执着的事情就能看开了。”
叶落确实能够感受到他衰弱的生机,浑浊的眼睛里充斥着衰朽,苍苍白发意味着透支,即使他不逼迫万蛇,后者能够活着的时光也不过三年两载了。
“难道,七转金生怪也救不了你?”叶落抬起目光,伸出的舌头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万蛇笑了笑,也不恼怒奇怪为何叶落会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反而是验证了某种猜想地点了点头:“看来,枭果然是你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叶落一怔:“你知道枭是我安排在你身边的?”
随后又难以理解地接连反问:“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堤防着他?”
万蛇用手抹掉嘴角残留的幸运果残渣,望着叶落的眼神又透露出一丝明亮。
那是想起敦煌才独有的神采,也是认真看着叶落才有的喜欢。
“我为何要瞒着一个我信任,并且最亲近的人?”
他说的那样浑然天成,没有丝毫做作。
“哪怕这个人要杀你?”
“我本就想死在那个人手里,只是期待着这一天能稍微来晚一些,我贪婪地想看着那个少年成长呢。”
叶落有些吃惊,但依旧认为这是万蛇擅长的情感小把戏,冷哼道:“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从没有再把你当成哥哥。”
万蛇也不做辩解,反而是自顾自地开口:“七转金生怪毕竟是个传说,是否有无我也无法考证,你与我说这多话,只是想要得到七转金生怪吧。”
他自嘲地笑了笑,褶起的皱纹里藏着深深的无奈:“被界流心捏在手中的性命,也只有七转金生怪这等神物才能逆天改命吧。”
他盯着叶落,眼中涌现出一丝欣慰,流露着寻常老人见到了自己亲人的欢喜。
“叶落啊,你不要再打七转金生怪的主意了。”万蛇从纳戒中掏出自己历经生死磨难从大漠边疆得到的剑符——天橡之胶,漆黑色的天橡之胶如同一节褐色的甘蔗,反射出金属般的光泽,表面流转着淡金色的符文,像一条条神经。
它竖直立在万蛇的掌心上,如雨后春笋般突然生长变长,随后又像消融冰雪般萎靡变短,恢复如初。
叶落望着天橡之胶,双眼蹭地一下亮了起来。
也许许多人对剑符没有了解,但是他和万蛇却熟悉绝大部分剑符,所以他一眼就能认出拥有伸缩源力属性的剑符——天橡之胶!
他忽然就明白了万蛇为何消失了数月,为何死气沉沉,为何头发全白。
他用自己剩余不多的寿元换来了这枚剑符。
(最近频繁写到感情,伦理思考,大家不要觉得厌烦。这是为即将到来的**所做的铺垫,不久后就会有关人性的思考,有关辛武所做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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