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光想着让李温死在幻境中可以满足他,却忽略了这样做会将自己推向危险的境地,李温驾崩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所做的事情后果多严重。
李温死前最后一个召见的是我,之后便突然薨逝,即便我说他是自己求死,可谁又会相信?
我慌慌张张逃到殿外,墨白正在殿门外等我。
“温儿他……”我的舌头打了结,结结巴巴话不成章。
墨白轻轻摇了摇头:“我已经猜到了。”
咸宁殿外大片大片万寿菊吞吐银白月华,如同一层薄纱笼罩。我焦急道:“那我们怎么办?”
“逃。”他一把拽住我的衣袖,带我朝正阳门飞奔而去。
趁着宫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怡然庭的宴会上,一时半会不会发现李温的死,这是我和墨白逃走的唯一机会。当年李涵之死,墨白就是这样带我成功离开大明宫,事后宫人才发现李涵驾崩,虽然官府通缉了我好几年,但终寻找无果而作罢。
但显然如今没有当年的幸运。
还未行至正阳门,火速集结的御林军就将我们团团包围在玉璋殿外。
“你们把皇城当作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大皇子李儇从御林军后怒气冲冠走出,剑拔出鞘,看来李温之死已经被他知晓。
早就预料到成为李温死前最后一个召见的人会是件很麻烦的事,却没想到麻烦事这么快就到了。
“胆敢行刺我父皇。竟还妄想活着走出大明宫!”他走近,认出了半日前刚刚在皇宫外的笙箫店遇见过我们,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是早已处心积虑谋害我父皇,今晨就该在皇宫外杀了你们!”
“你父皇之死与我们无关。”我试图解释,虽然的确是我用画境取了他性命,但这是他自己求来的。
李儇怒气难平,从身后扯出一个年轻的小宦官,手里还握着匕首。我细细一看,这小宦官正是引我入殿的太监,直接证明了李温是在我进入咸宁殿后才薨逝的。而他手里的匕首还沾染了血迹。是我在咸宁殿引李温之灵入画所用。
“人证物证俱在,你还狡辩什么?”
我的确再长八张嘴也说不清。
“如此藐视皇威,今夜便让你二人血溅堂前,以你二人的头颅祭奠我父皇!”
李儇生的亭亭玉立。不似李晔那般张扬。一副内敛低调之像。不是喜好打打杀杀之人,但生在皇家的男孩子从刚会走路便开始习武,何况李儇在皇宫中统领着半数御林军。剑术自当了得,他挥剑刺来,包围我们的御林军团跟着一拥而上。
墨白抽出折扇轻松挡下李儇一击。
若论单打独斗,李儇不是墨白的对手,但今日之战本是一场误会,墨白无心无端制造杀孽,他招招避让,只求防身,而李儇却不管不顾地步步紧逼,招招逼向墨白命门。
再加上其他御林军也配合着围攻,形势就变得大为不妙。
而我实在太了解墨白,无论形势对他多不利,他也从来不会惊慌。何况这也不是他第一次以一己之力对阵数倍于己的敌人。
此次前来赴宴前,我百般要求他才一改以往的惯常穿衣风格,穿了一件月白长衣,如今却变成十分应景的装束。
墨白没有使剑,即便明知李儇志在取他性命,也只是以折扇打退攻上来的御林军,秋天的夜空高远澄澈,月色清冷,泠泠月光洒在他翩然翻飞的白袍上,手中折扇时开时合,扇面上斑斑红梅时隐时现,四面八方的御林军无一人能近身,折扇下,幽蓝的扇坠随他优雅身形来回摇晃。
御林军毫无还手之力,转瞬间十几个士兵就被墨白打倒在地,嗷嗷直叫。
李儇带剩下的御林军又迅速将他包围,几十把长剑指着他,却无人敢轻易靠近。
“怪不得区区两人就敢进宫行刺父皇,原来是身怀绝技。”李儇将剑收回剑鞘,鼓掌笑道:“若再这么打下去,我和我带的禁军恐怕都会被你所伤。”
墨白环视四周御林军,亦收了折扇,笑道:“既然如此,便放我们走,无需再多搭几条性命。”
李儇虽说了甘拜下风的话,却丝毫没有真正甘拜下风的意思,走到墨白身旁,对他附耳低语的时候挑起眉毛:“我已经失误了一次将你们放进皇宫,岂有可能再失误一次把你们放走?”他说着,嘴角带起得意的笑:“我承认你的功夫的确了得,不过可惜你似乎带了个累赘。”
一向冷静的墨白眼神里掠过慌色,急急向我的方向看来。
可为时已晚。我已被两名禁军架着,完全挟持住。
他朝我迈一步,其中一名禁军警觉地拿刀比上我的脖子,迫使墨白不再敢上前半步。
我泪眼汪汪望着他,不是怕死,而是从没想过有一天会成为他的累赘,或者说,在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其实一直都是他的累赘。
墨白冷冷转向李儇:“今日之事与她无关,放开她。”
李儇笑得更加猖狂:“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果然人不可貌相,若不是亲眼所见,定不会想到如此平静的外表竟能发出这样狂傲的声音
墨白的声音里含了铮然怒意,再也顾不得不伤及无辜,刹那间拔剑出鞘,对准李儇,剑锋闪烁着清冷月光。
“你若敢伤她分毫,玉璋殿就是你的葬身之地。”他的声音冷厉如同此时月色。
“哦?”李儇丝毫没被面前长剑摄住,嘴角不紧不慢地弯起一个弧度。
挟持我的一名禁军瞬间扭起我的胳膊。“啊!”一阵筋骨被拗断的痛,我痛得不由自主大喊出来。
“阿源!”
他猛地偏头看我。眼里全是慌乱。
月白衣襟,墨发飞扬,这个人很强大,生了世上绝无仅有的好看模样,我咬住嘴唇,我不该喊出来的,纵使再痛也不应该分了他的心神。我这样、这样只会让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
他看着我,眸子里慌乱无措,重新看向李儇时,举剑的手缓缓放下。声音也没有了方才的冷静。微微颤抖着:“要如何,你才肯放了她?”
李儇仿佛观戏一样击掌笑道:“想不到你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想了想,把手按上腰间佩剑:“你若空手接我三十招,我便放了那女人。”
要墨白空手接他的剑。这不是让墨白送死么?!
“不可以!墨白。不能答应他!”我忍着痛大喊。
墨白却在我拼命大喊中微微俯身。将宝剑放到地上,又从袖口掏出折扇,亦放到地上。再站起身时。李儇已把剑拔了出来。
我拼命对他摇头,他看着我,方才慌乱的眼神重新变得镇定,似含温柔地对我笑了笑。
剑,带着冷月清辉,划过漫长黑夜,划落。
泪水模糊了视线,双臂却被扣着,连擦一擦眼泪都不能。只能在模糊的视线里看到一条一条剑锋的亮光,那月白的身形在亮光之间左右穿梭,不知不觉,穿梭在剑光中的白色身影已变成了血红。
我知道我不能够再哭出来。紧紧咬着下唇,咬出一圈血红的印子,火焦火燎的疼。
但是,李儇已经出了三十招,却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他一招比一招狠辣,仿佛有完全怨愤,要把面前的人千刀万剐!再这样下去墨白会死的,可我什么都做不了。
飞舞的剑光在一个瞬间戛然而止。墨白的身形忽的停下来,衣襟已被砍得不成样子,大片大片血红如同满树红梅。
他一只手握住朝他刺来的长剑,生生将剑拦在自己胸前,掌心被剑尖儿割开深深的口子,鲜血顺着长剑滴滴答答流淌不止。
他微微喘息,抬头冷眼望着李儇:“我已经接了你三十招,你身为皇子,是要出尔反尔?”
他紧握着剑尖儿,丝毫不在意手掌的伤口,猛地用力,竟生生将李儇逼退了一步。
李儇却不管墨白说的什么,猛然将长剑从墨白手中抽出,一剑又要刺来,李儇出尔反尔,墨白也没有坐以待毙,就地一滚,抄起地上的折扇迎上去,即便已经伤痕累累,他的速度依旧比李儇更快一步。
折扇抖开风声,扇面如同刀锋般锋利,一瞬间,李儇的剑兀地停在半空,而墨白手持折扇,已跃到他李儇身侧,折扇抵着他的脖子,锋利的扇面削下他一缕发丝。
“君子言而有信,你把阿源放了,我不会伤你性命。”
“的确,君子言而有信。我不是你的对手,似乎也只好停手了。”李儇缓缓放下手中长剑,似乎要真的认赌服输。却在突然之间,身形猛然一转,一脚踢开墨白的折扇,而那把伤了墨白的剑铮然从他手中飞出,直直向我飞来!
长剑穿破空气,带过风声,空气中弥留他仰天长笑:“不过可惜……我可从未听过刺客也算得正人君子。”
沾染血迹的长剑转瞬近在咫尺,最后看到的一幕是墨白近乎狰狞的面孔,我闭上眼,不知为何哭了。
我活的已经很久,或者说,我死而复生已经很久。其实我早就已经死了,再死一次也没什么要紧。可是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杀,连告别都没有好好告别一下,觉得有些可惜。白白害墨白受伤,终究还是一死,若早知如此,方才说什么也不会让墨白犯险。
长剑遁入血肉的声音传入我耳畔。
尽管紧闭了双眼,眼前却仿佛依旧能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熟悉的气息夹杂着血的咸腥味,一双手猛然将我抱紧,我霍然挣开双眼。
他这样紧紧地抱着我,头埋在我的肩膀上,在他背后,那支长剑深深没入他的身体,长剑四周,鲜血殷湿月白衣襟,如同白绢上泼了红墨。
他离我那么远,又身负重伤,怎么可能跑得比剑还快?可他真的那么快,却是为了来送死。
瞳孔蓦然放大,我愣愣看着他背后的血迹一点点扩大,竟一时间连哭也不会了。只是颤抖着,被他抱在怀中。
他枕着我的肩膀,终于发出一声闷哼。
他是这么安静,让人不能猜想他到底有多疼,我却在他一声闷哼中再也挺不住,痛哭失声。
步虚画境是我作的,李温是我杀的,一切都是我,弑君是死罪,也应是我受死,可为什么,为什么变成墨白替我承担所有的罪过?
“墨白……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墨白……”我哭的话不成章,也不知道除了对不起还能说些什么。
“嘘……”他吃力地抬起手附上我的头,偏头唇靠向我耳畔:“看来我们出不去这大明宫了,我拦住李儇,你脱身去寻晁凰。”
直到此刻他心中所想依然是如何护我,明明如果没有我,他此刻早已脱身。我根本听不下去他说的这些话,根本无法自私地丢下他逃命,拼命摇着头,却说不出别的话,只是一遍又一遍啜着泪重复:“对不起……对不起……”
他仿佛在我耳边轻笑,旋即松开我站了起来:“你有什么对不起我?”
他薄凉的唇此刻没有一丝血色,衣衫被砍的破烂,我从没见过他狼狈成这样,而他依旧巍峨地立着,对着我笑。
可这样苍白的笑,明显就是他在逞强。
他背过手去,一把将戳进自己身体的剑拔了出来,长剑带出一串血花,他握着剑转身面对李儇,背上的血已把白袍完全染成红色。
“即使这样也要保护这个女人?真是自不量力。”李儇眼底藏了胜利的笑,缓缓走来:“你们谁也别想活着从这里离开。”他从身旁禁军手中夺过长刀,劈头斩下。
墨白提着血淋淋的长剑,每走一步,身后都拖出长长的血脚印,他倏然发力,冲向李儇,再也不手下留情,我见过很多次墨白与别人交手,这却是我第一次见他杀红了眼。
可一个剑法再高超的人,又如何在濒死之际打败一个劲敌?
没过几招,他被李儇一掌击出数米,重重倒地,长剑撞地铿然有声。
“你们行刺我父皇,让你死的这样轻巧,下地狱时不要忘了心怀感激。”李儇笑得狰狞,一步步逼近,长刀举过头顶,,墨白踉跄站起,却连剑也无法拿动,毫无还手之力。
不知从哪里来的力量,我竟卯足了劲猛然挣脱了两侧的禁军,飞身挡在墨白面前。
顷刻间,刀锋的寒意逼来,劈开凝重的空气,冰冷的铁片在冷月中振动出鸣响,微弱却刺耳。
“阿源,让开!”身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却是从不熟悉的恐惧的嘶吼,一贯温和带着笑意的声音,此刻沙哑的不成样子。
一切都只在一瞬之间,他欲将我推开,却再也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头顶的长剑却被一个苍老急切的声音堪堪喝住。
“儇儿,助手!”(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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