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潼关被封锁,只能绕道去长安,朱温为我安排的两个护卫都是山东人,不熟悉附近地形,我七绕八绕,终于在第五天将两人甩开,独自上了路。
可我却再也回不去凤翔城。
我把少卿的玉扳指埋在长安城中的玉兰花林,晓晓墓旁。捂着眼睛哭起来,明明我好不容易才得知墨白一丁点消息,好不容易盼到他会到凤翔找我。是不是上天也觉得我对墨白做的太过分,决意不再让我见到墨白了?
玉兰花洁白的花瓣簌簌飘落,寂静的花林间,缥缈传来一支箫声,声音很青涩,曲子磕磕绊绊,很多地方反反复复吹许多遍才能流畅的吹下来,然而却坚持不懈地飘荡在花林之中,不曾停歇。
我循着曲音寻去,在一棵花树下寻到了吹箫的女子。她与我相仿的年纪,跪卧在花树下,一席水蓝长裙像一朵绽开的蓝色花朵,眼睛天真活泼,有点像年轻时的晁凰,姣好的面庞因长时间吹箫而浮起淡淡红晕。
完整的一曲终于勉强吹奏完,她粉嫩的唇离开玉箫,长长吁了一口气。
我不由得问了一句:“姑娘吹奏的是什么曲子?”
我的突然出现显然吓到了她,脸上红晕更浓:“不知姑娘在此,当真献丑了。”她羞涩地颔首:“此曲名叫《二月蓝》。”
我回想了一会,摇头道:“我不曾听过这首曲子。”
蓝衣女子娇羞笑道:“姑娘当然没听过,这是小女自己编的曲子。我的丈夫最擅吹箫。我却不通音色,只好躲在这里偷偷练习。我因为某些原因离开了我的丈夫,可我想赶在他生辰之时为他吹奏这首曲子。”
我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我也和自己的心上人走散了,我在找他。”
蓝衣女子站起身:“这么说我们两个还真是有缘呢。若他日练成此曲,希望有机会吹给姑娘听。”
“我相信当你练成的时候,一定是极为好听的曲子,你丈夫一定会喜欢的。”她走近时再看她的模样,当真如同画里拓下来的美人,花开二月蓝如海,美如伊人笑靥开。
“姑娘也一定会找到自己的心上人的。”她绽起笑靥。
我勉强笑笑:“谢谢姑娘安慰我。我会一直一直找下去的。”
蓝衣姑娘却掩着口笑出声音:“不是安慰你哦。”她眨了眨明亮的大眼睛:“我知道你一定能找到他。”
我被她一脸笃定的表情逗笑了:“那就借姑娘吉言,时候不早,我也该走了。”
“你不相信我?”蓝衣姑娘放下玉箫,剥落身上的玉兰花瓣。站起身:“我觉得你应该相信我的。”
我终归是好奇。停下脚步。回头问她:“哦?为什么?”
她神神秘秘地探向我:“姑娘想必不是尘世中人吧。”
我被她说得一愣,心想,哪里跑出来的招摇撞骗的小姑娘。竟还让她给蒙对了,于是敷衍道:“对不起啊小姑娘,你猜错了,我没出家,我是尘世中人。”
她明亮的眸子像八月十五夜里的月亮那般清澈,眸底荡漾着笑意:“姑娘分明知道我指的是什么意思,”她凑近我,红杏似的嘴唇贴近我的耳朵,喃喃低语道:“我说姑娘不属于尘世中人,因为姑娘根本不是活人。”
她的声音含了笑意,斩钉截铁。
我震惊的杵在原地,良久都动弹不得。
她的语气绝不是在胡说八道地开玩笑,她是认真的。可这怎么可能?她一具凡人肉身,怎么会看出我是个死人?
九州大陆上仅存的复生术——墨灵和招魂,墨灵在我体内,而西境大漠的招魂秘术早已随着夙沙炎的魂飞魄散而消亡于世,按道理来说,世上早就不存在能看出我是个死人的活人了!
我警觉地和她保持了距离:“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姑娘相信不相信这世上有通灵之人?”
“通灵?”我惊异地张大了嘴巴,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
蓝衣姑娘十分认真的点点头:“没错,”她举起自己的一只手臂,长袖滑落,她的手背上露出一个奇异的半心形标记:“这个记号从我一出生便带着了,仿佛胎记一样,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但它就像我的第三只眼睛一样,能够让我看到一些还未发生的事,而那些借助它所看到的未来的景象,全都在后来的时间里丝毫不差的应验了。”
我瞠目结舌地看着她,半晌,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发自肺腑感叹了一声:“照这么说,你去给别人算卦,肯定能发家致富了。”
蓝衣姑娘笑的眉眼弯弯:“姑娘真是个有意思的人。”她放下长袖,将半心形印记遮起:“可从前都只是模糊的映像,今次姑娘到来,却不知怎的,姑娘的未来,我看的很是清楚。”
“你都看到了什么?”
我这样问她,心里十分忐忑,因为害怕从她嘴里听到一些不好的事,害怕她告诉我我的未来是一个悲剧。
她轻轻笑起来,甜美的笑容多少让我打消了一些顾虑。
“我看到许多年后的姑娘容颜依旧未变,所以,我猜,现在的姑娘应也不是我所见到的真实年纪了吧?”
我无法否认,只能点点头。
“我还看到姑娘施用了一种奇异的术法,可以把人带入过往,那不是活人能够施用的术法,那是死者的秘术,我说的对也不对?”
全都被她说中,如果之前我还对她的通灵表示怀疑,现在我深信不疑了。
“那你刚才说我一定能找到我的心上人,你是不是已经看到他在哪里了?你快告诉我!”
“我确实看到姑娘与心爱之人在一起了。而且……”她说的不紧不慢,话到此处又突然停了下来,不往下说,光捂着嘴偷笑。
我等的干着急:“而且什么?姑娘快不要卖关子了!”
“而且成亲了。”蓝衣姑娘掩着口,有点不好意思地笑出声。
“什么?!”我的脸瞬间涨的通红。
蓝衣姑娘略带惋惜地补充道:“只不过,我只是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景象,并不知姑娘的心上人究竟身在何处。”
我怏怏垂下头去:“你告诉我我能找到他,又不告诉我如何才能找到他,难道是要我一直坐在这里等他自己跑来么?”
蓝衣姑娘走到玉兰花树下,轻轻捡起地上的玉箫:“姑娘可真是糊涂了。”
我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姑娘不是能作出过往的幻境么?姑娘想找到他。为什么不回到你与心上人走散的时候。去看看他究竟去了哪里?”
天啊,我真是太蠢!我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为什么我早一点没有想到?曾经为了寻找笙歌的去向。我作出了有关笙歌过往的画境。在画境里找到她。既然如此。我完全可以也为墨白画一幅画境,在画境中得知他的去向!
“谢姑娘点醒我!等我找到墨白,一定会来谢谢姑娘!”我转身要走。
她却紧走几步追上我。有点纳闷道:“可是我想提醒姑娘一句,姑娘难道不担心你所施用的秘术会对你造成反噬么?”
我根本听不下去她说了些什么,满心的喜悦蜂拥而上,我打断她:“谢谢姑娘!后会有期!”说完急急忙忙跑走。
我身后,蓝衣姑娘未在强留,远远地,听到磕磕绊绊的箫声又重新回荡在玉兰花林上空。
……
我实在迫不及待,根本等不到回客栈,所以索性直接寻了花林里一处幽静的所在,从白裙上撕下一块布,用步摇扎破手指,在扯下的白布上画一幅大明宫。
我最后一次见到墨白是在大明宫的湫碧殿里,当时我在柴房煮药,因而错过了他,如果能回到那个时候,知道他出宫后去往何方,我就可以去找他。
心里心急如焚,作画的手也跟着加快速度,一秒钟也不舍得耽误,不出一炷香的时间,雪白布条上赫然出现了血淋淋的大明宫图。
捂着怀中温热的蓝玉扇坠,心里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个人的眉宇模样,眼前一阵刺眼的亮光,将周围纷纷扬扬的落花渐渐融解,现实中的一切在缓缓消逝,刺眼的光亮之后,出现熟悉的皇宫正门——正阳门。
兢兢业业的守卫手里持着长戟,站的如同一棵大树般笔直。让侍卫们进去通报实在太麻烦,来回就要小半日的工夫,而我已经一刻也不愿等了,晁凰送我令牌果然有先见之明,在现实中没用上,反倒在幻境之中派上用场了,这样想着,我从怀中摸出令牌让侍卫们开宫门放行。
可我还没掏出令牌,正阳门的守卫却突然齐刷刷单膝跪下,为首的一个守卫更是二话没说就为我打开了宫门。
我有点受宠若惊,这些守卫们何时变得这么通情达理了?就算知道我是太皇太后晁凰的朋友,也不至于行此大礼吧……
来不及细想,我急匆匆穿过正阳门,抱拳对跪地的守卫道一声谢,补充道:“以后见我不用下跪啊,我承受不起。”
没想到守卫不仅没有站起身,反而齐齐将头一扎,异口同声道:“万万不敢!”
莫名其妙,这些守卫都没睡醒吧,我心里琢磨着,没再理会他们,径直往湫碧殿走去。
大明宫里飞檐楼阁,层峦玉宇,金殿白阶,红砖绿瓦,依旧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碍于宫里是个极其讲究的地方,我一度克制住自己飞奔的想法。
清晨的阳光暖洋洋的,一路上,许多宫女太监看见我,恭恭敬敬地站定了作揖行礼。
我一边对他们点头一边纳闷,明明画境是过往的重现,现实中大明宫的宫人们几乎都不认得我,画境中的宫女太监却对我如此毕恭毕敬?
这点困惑丝毫没有影响我心急如焚的心情,加紧了步子朝墨白所在的宫殿走去,观天上日头,这个时辰他大概就要醒来了。想到这,我的步子更快了些。
走着走着,从紫宸殿方向来了一队人,我原本并未在意,朝前走了两步却突然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倒退两步向路边仔细看去,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不是墨白么!
他此时此刻不应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么,怎么会在大明宫里四处溜达!
我有点发蒙,勉强克制住重新见到墨白的满腔喜悦,躲到一座庭院外偷窥,可我仔细看清楚之后却险些惊叫出声——走在一群人最前方的那个墨白,身形消瘦,面庞苍白,眉眼仍是冷厉,一席玄色朝服,金丝绣出繁复的腾龙图,头戴金色九旒冕,这……是帝王的装束!
这是怎么回事?墨白他为何穿成这样?
正百思不得其解,鼻尖飘来红梅的清香,我一歪头,更是吓得险些跌倒,我面前这座庭院里的阁楼在红梅掩映下露出精致的飞檐,楼阁上轻纱漫飞,是我最喜爱的红色,红梅清香扑面而来,庭院上赫然写着三个大字——臻园阁。
这……这里怎么会有臻园阁?!
臻园阁是我曾经的寝宫,当年殉情之时早已一把火将它夷为平地,自那之后,宫中兴建过许多新的宫殿,比如湫碧殿,但臻园阁却因死了公主,为避讳而从未重修过。
我不相信,揉了揉眼,再仔细看,臻园阁仍旧映在我的眼帘,怎么可能?它明明已经不复存在了啊……我想,大概是海市蜃楼吧,这样想着,我走近了触摸它的院墙,本以为它是一丛幻影,结果手指却真实的触摸到了它的存在!
这真的是臻园阁!
我一头雾水,正巧这时身后走来一个小丫鬟,正要往臻园阁里去,我一把抓住小丫鬟的胳膊,想要问个清楚,小丫鬟被我吓得一哆嗦,手里端的银耳莲子汤险些撒出去。
我正要开口询问这个臻园阁是怎么回事,小丫鬟一抬头,活生生把我吓了一跳,真真正正地跳了起来:“晁凰?!你……你怎么在这?”
此时此刻出现在我面前的晁凰,不是那个年迈的太皇太后,而是一个小丫头!
晁凰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我:“不是公主叫奴婢去熬一碗不加糖的银耳莲子羹,要给陛下送过去么?”
她叫我什么?公主?
晁凰见我脸上一副霜打了的茄子似得模样,不解道:“公主今日这是怎么了?怎的叫起奴婢的本名了?”
回想起方才宫女太监对我行礼,怪不得觉得怪怪的,他们行的是公主之礼!这时的我还是大唐公主,我向远方那一队人看了一眼,也就是说,我所见到的这个墨白不是墨白,是大唐的君王李湛!
我恍然,却更加不可思议,强忍着不发出任何尖叫,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这不是我想要去往的时空,这里——是我的前世!(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