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天完全听不进去相贤后来又说了什么,提起裙角,大步向青瓷窑奔去。
虽然是正午,但是初冬的寒风不留一丝情面,凛冽地一道道划过晴天的脸庞。
青瓷窑果然是一片爆炸过的情景,原本是半只蛋壳趴在地面上的形状,如今被炸得只剩下鸡蛋屁股。满地碎石、碎渣,狼藉的范围预示着爆炸的威力着实不小。幸存的一半瓷窑内里熏黑一片,满是青瓷碎片。
只是,人呢?
晴天愕然转眸,除了几个工人模样的大汉埋头清扫,别无他人。
“二少夫人。”正在清理瓷窑碎片的把桩师傅之一李生认出晴天,走上前来唤道。
“李师傅。”晴天匆匆回礼,问道:“尹老爷呢?”
“二少夫人不知吗?尹老爷伤势过重,昏迷不醒,已被送至牌楼,等候济安堂的坐馆快马来接呢。”
伤势过重?晴天心下一沉,一个伤势过重,另一个呢?
不待晴天再问,气喘吁吁的相贤赶来:“二少夫人,尹老爷他们如今都在牌楼,快随相贤而去。”
晴天这才想起,他刚才的确在自己身后喊着什么,只是自己那时一听说尹子陌也在爆炸现场,头脑一蒙,什么都听不进去就是了。
晴天尴尬地点头,跟在相贤身后,走向牌楼。
一路上,“相公伤势如何”这六个字,如同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大肉丸子一般,在晴天的舌尖和喉头来回滚动。她很想知道尹子陌有没有受伤,可是对方是相贤,她问不出口。相贤看见了她和尹子槐拉拉扯扯,虽然她心里清楚,事实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任谁看了那一幕,都会误会她和尹子槐有私。她也知道,相贤定是误会她了,以相贤和尹子陌的交情,再加上自己又是“有夫之妇”的身份,相贤没有骂她一句“贱妇”,这会儿只是垂头不说话,已是给自己足够的面子了。
幸亏,从瓷窑到牌楼的路程并不算太远,远远看见牌楼的檐角时,晴天重重松了口气。
牌楼后的一间阁房,被收拾成安置尹剑起的临时病房。
在门外围观等候的各式瓷窑工人,脸上皆是忧心忡忡的表情,有的两三个在一起交头接耳,有的独自一人踢着脚下的小石头,有的蹲在一边,双手抱腿,不知在想什么。不过,只要阁房一有人进出,这群人马上停下动作,蜂拥而上,询问尹剑起有没有醒来。
晴天想起乐若安曾告诉她的,尹剑起和瓷窑工人一起吃住,一起劳作。这样日日相处出来的感情,已经分不出阶级,工人此刻对尹剑起的关怀,全是发自内心的。
尹剑起是一个成功的守业者,却不是一个成功的父亲。她在心中叹道。
穿过人群,相贤推开阁房的大门,她看见全身脏兮兮的尹子陌。
有一种人,即使身在囹圄之中,也能散发出万丈光芒。尹子陌或许就是这样的人。他现在很脏,身上、脸上、手上,全是灰尘,可是晴天只看他一眼,就在心里笑了,因为他安然无事。
床榻上躺着双目紧闭的尹剑起,身旁有几个大夫模样的在为尹剑起清理身上的伤口,小心取出嵌入他皮肉里的瓷器碎片。
血肉模糊,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口,晴天不忍再看。
“公公何时能醒?”晴天走到尹子陌身边,轻声问道。
尹子陌像没有听见似的,双目直直落在床榻上的尹剑起,一言不发。
“不知。”尹子槐接过话头,道:“爆炸时产生的碎瓷片伤及爹爹的头部,估计得清除后,才能醒来。”
晴天又问:“济安堂的坐馆何时能赶到?”
“已派人快马去请,一来一回,估也得半个时辰。”
“瓷窑为何会发生爆炸?事故原因可知?”
不问倒好,一问,尹子槐变了脸色。原本温柔的美目,变得充满愤怒的血丝。
“你可问他!爆炸时,只有他与爹爹在场。为何爹爹伤重,危在旦夕,他却安然无恙!”
晴天当然知道尹子槐口中的“他”是谁。说实话,她也想知道事情的经过。他丢下一个密码后就出去了,然后,就是“父子”二人双双遇险。她想不通,正修复尹子槐的时候,他出去找尹剑起做什么。
“若是我伤重,爹爹安然无恙,就遂了你的意了。”尹子陌说这话时,并不看向尹子槐,仍然盯着床榻上的尹剑起。
“我不愿与你斗嘴,爹爹昏迷不醒,你不懂事,我不会与你一般见识。”尹子槐说这话时,却是看向晴天的。
晴天顿时后悔极了,暗骂自己,多嘴问什么事故原因?!她不敢回望尹子槐,她知道,若这个时候给尹子槐一个眼神,尹子槐一定会误会。于是,她又往尹子陌身边近了近,垂头改口道:“如今救治公公要紧,待公公醒来,一切可知。”
不料,尹子陌却丝毫不领她的情。他抬了抬眼皮,口气中带着不屑:“想知道原因的是你,如今改口的也是你,你倒是个翻云覆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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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天在心里吐出一串脏字。她改口不也是为了他兄弟二人打个圆场吗?她招他惹他了,他要这样待她?先是莫名甩门而去,后又莫名出言讥讽,她是欠他的还是怎么了?枉她刚才还为他的安危,一颗心慌得七上八下,看来,全是她没事找抽!“以毒攻毒”哪里去了?速速上来!
“你有气,不必撒在晴天身上,大可向我发来,反正我兄弟二人不和,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不待晴天发作,尹子槐快她一步。
“晴天?”尹子陌冷哼一声:“你倒来英雄救——‘丑’了。”
“不许你侮辱她。”尹子槐厉声喝斥。
“许不许不是你说了算,不要以为如今爹爹昏迷,你就成了尹家的大当家!”
“长兄为父!就算爹爹清醒,也会如我一般训斥你。”
“长兄为父,可惜长兄不是父!你大可放心,爹爹清醒后,绝对不会如你一般——生妄念、存私心。”
“你说谁生妄念、存私心?!”
“说谁谁知道!”
“我不知道!”
……
晴天只觉头快炸了,这两个人的“爹爹”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啊,他们还有心情吵架!?尹子陌也算了,他本身就是个玩家,这种状况,姑且算他入戏不深吧,可是尹子槐呢?他可是彻头彻尾的尹剑起的“儿子”啊!怎么也这般不懂事!
“别——”
“大少爷,二少爷,济安堂的坐馆陈济来了!”一直不作声的相贤突然高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