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后试探过真珠和洛婉灵对“怀孕生子”一事的反应,虽然她们的态度不尽相同,但是她们的神情中都没有女儿家该有的羞涩是共通的。所以,晴天此时也表现得大大方方,就如同普通的生病吃药一般。
只是,晴天一爽快,相膳倒有些尴尬。他沉吟片刻,道:“二少夫人丝毫不觉得相膳此举冒犯吗?”
坦白说,肯定有。先不论相膳本身的性格如何,就说他作为尹家的老管家,却来插手尹家子嗣一事,就有越矩的嫌疑。不过,想到他或许只是受到另外一个玩家的利用,晴天心中多出几分宽容和坦然。她冲相膳微微一笑,道:“怎么会?相膳打理尹家事务多年,无论是公公,还是晴天,早已把相管家当作家人一般看待。如今,相管家关心晴天的身子,晴天岂会不知好歹?”
不知为何,相膳听完晴天这番话,眼圈儿竟红了。他嘴唇翕动,牵动脸上的皱纹抖了几抖,终于,他撂下一句:“多谢二少夫人体谅。”之后落荒而逃。
晴天看着相膳老迈而笨拙的背影,双手绞紧锦帕,无论是为自己,还是尹子陌,或者相膳,看来,她都有必要去会一会这个小动作不断的洛婉心。
请柬晴天一早就派琥珀送去,也没写什么,不过就道“春光正好,可否邀皮少夫人一同郊游”云云。她有仔细想过,在洛婉心身份未明的情况下。无论是书面还是口头,她是越简单越好,越复杂反而露出越多破绽。不过,为了防止别有用心的人指责她不懂礼数,趁机挑唆皮尹两家的关系,晴天特意用了一封烫金的请柬,以示尊重。
请柬送去后,洛婉心并没有及时回复。到了两日后,也就是月圆之日的申时,才突然派丫头来通知。她于酉时在望月楼西侧的听风亭设宴等候。晴天一见时辰快到。来不及多想,匆忙梳洗妆扮一番,准时赶到听风亭。
妆扮时,晴天已在心中思忖。今天去赴这个宴。应该盛装而行、显得隆重。还是轻装上阵、显得淡然。想来想去,她觉得如果站在“尹家二少夫人”的立场来考虑,与皮家少夫人第一次私下宴请。还是应该庄重、隆重为上。于是,她让琥珀为她梳了出席行会会长选举时的牡丹发髻。只是这一次,未采用黄金花钿装点发间,而是用了银白光亮的珍珠珠钗,使整个人看起来雍容华贵却不浮夸造作。
当她赶到望月楼,洛婉心早已坐在亭中等候。晴天放眼望去,再次感慨她的好运气。因为洛婉心居然梳了一个莲花冠。只见她发高入云,云鬓高束,以金箔和红宝石点缀发间,再加上原本就倾国倾城的面容,此时的洛婉心犹如一朵圣洁而美艳的白莲花,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晴天在心中为自己打气,谁不知道牡丹才是花中之王!“白莲花”再美,今天也得对她这个牡丹王俯首称臣!
占据了心理优势的晴天昂道阔步走上听风亭,落落大方地欠身行礼道:“晴天迟来,皮少夫人久等了。”
洛婉心显然也已注意到二人的发髻,面色微恙,连站都懒得站起来,只抬了抬眼皮,算是还礼:“哪里。”
二人相互忌惮已久,虽然从未正面交锋,但是之前因为一个尹子陌,早已视对方为心头刺。
晴天是不想再对眼前的这个洛婉心客气。打从一开始,她就觉得洛婉心对她心怀不善,看她的眼神中总是流露出一股子的不屑和仇恨,仿佛她占有了她的东西、而她是一个“小三儿”。可是,尹子陌是她乐晴天的相公,她才是尹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要论“小三儿”,应该是她洛婉心而不是她乐晴天啊!何况,她最近又与相膳来往密切,令晴天不得不猜测她的居心,在施过一个见面礼后,晴天实在不愿意再对她露出一个笑脸。
洛婉心则是懒得与晴天客气。眼前的这个乐晴天虽然身份未明,但是她摆明不想把这样一个“存在”放在眼里。如果乐晴天是个玩家,她吴依澜现在有人脉、有名气,还有高达1000的生命值和一个“杀手锏”,哼,她会怕她?如果乐晴天是个npc,那她更不用放在眼里。当这个游戏一结束,她吴依澜还是吴依澜,还是路辰的前女友,可她乐晴天就变成了一串数据,哼,她会怕她?
二人各怀心气,就这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言语,一股难以名状的压抑暗流在听风亭涌动。
片刻,洛婉心干咳一声,挥了挥手,皮家的丫头家仆应声退下。晴天见状,也挥了挥手,一同前来的琥珀也应声退下。一时之间,听风亭只剩下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女人。
晴天一向是个沉不住气的,无论对谁,都没有例外。她见众人已退,索性开门见山道:“不知皮少夫人今日宴请是为何事?”
洛婉心闻之一怔,心中暗喜,原以为这个乐晴天是个狠角色,没想到,一开口就泄了底气,那牡丹头的气势顿时全无。她皮笑肉不笑地反问道:“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不知尹家的二少夫人相约何事?”
“……”晴天这才发现自己居然为自己掘了一个坑!她甩手道:“好吧,今个儿既然只有你我二人,咱们便一桩事一桩事的聊吧。”
“嗯。”洛婉心挑眉看向晴天,轻哼一声当作回答。她优雅地以兰花指拿起一颗瓜子,放入皓齿之间,唇齿轻轻施力,只听“咯嘣”一声,瓜子仁儿落入红唇之中。
晴天不理会她的挑衅,道:“先说相管家。相管家为尹家效力多年,一向安分老实。尽心尽力,可是近来,皮少夫人变着法子约相管家外出,请问皮少夫人的居心何在?”
洛婉心心中冷笑,看来,她真的是太高估这个乐晴天了。枉她煞费苦心,利用相膳去试探这个多时未孕的尹家二少夫人。早知道乐晴天是这般完全没有心机的傻大姐,她哪里需要费那个心思?她看向晴天,不屑地道:“居心?二少夫人居然用到居心二字,当真令婉心惶恐。婉心近来是时常与相管家会面不假。可是全都事出有因。枉二少夫人还道相管家为尹家效力多年。却连相管家的思乡之情都不曾顾及。如今,是婉心替尹家解了相管家的思乡之愁,二少夫人应当感谢婉心才是,怎么如何还不知好歹地质问起婉心来了?”
“明人不做暗事!”晴天反驳道:“你皮少夫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以为我尹家不知道!如今的皮尹两家。不敢说势成水火。但是明里暗里的争斗总是在所难免。谁都知道,尹家不会轻易放弃会长一职,皮家更不会将刚刚到手的会长拱手相让。两家全都不掩饰自个儿的野心。在这个如此敏感的时期,你却三番四次以‘思乡’为借口,约相管家外出,实乃‘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洛婉心冷笑道:“二少夫人,你若有证据,大可以去尹家、去皮家甚至去衙门状告我洛婉心蛊惑相管家,若没有证据,我劝你,莫要捕风捉影,以免让旁人笑掉了大牙。”
晴天是个直肠子,哪里是洛婉心这个金牌律师的对手?她承认,她对洛婉心的指责是没有证据,只有感觉。可是问题是,这里不是法庭,而是听风亭,她二人也不是原告和被告的关系,要什么证据啊?!晴天只好又道:“再说《打金枝》一事。莫非,《打金枝》一事皮少夫人也要我拿出证据吗?”
“当然!”洛婉心越发觉得这个尹家二少夫人的智商感人。《打金枝》一事的幕后主谋当然是她。她说过,她要让路辰后悔,后悔失去她这个盟友有多么地愚蠢,所以,她就要让他见识见识她的能耐——能让他、能让尹家不得安生的能耐。
晴天再次意识自己又为自己挖了一个坑儿!她硬着头皮道:“证据没有,可是事情明摆着那儿。若不是你在皮家胡闹,说是白三叔有意侮辱你和皮家,皮少爷怎么可能冲进尹家大闹悦来瓦舍?那一日,正值子桃的生辰,皮少爷这么一闹,一场喜事变成一个闹剧,还导致如今的古镇满城风雨,皆道尹家的三小姐痴情白三叔!皮少夫人,子桃只是一个尚不满双十的姑娘,你可有想过,子桃往后如何嫁人,如何立足?”
洛婉心一怔。坦白说,她当时只是听闻尹家办喜事,又听闻白展奇唱出《四郎探母》,心生妒意,才借题发挥,利用皮进三对白川川的怨忿,唆使他去大闹悦来瓦舍,借机搞砸尹家的喜事,给尹子陌添添堵。只是后来,居然牵扯出尹子桃爱慕白展奇一事,却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不答反问,揶揄道:“据婉心所知,二少夫人未出阁前,还曾与尹二少爷月下私会,如今不是嫁得好好的么?”
晴天气道:“两事怎可相提并论?!”
“怎么不能相提并论?!”洛婉心不愿再与晴天就这个问题多做纠缠,她不耐烦地粗声道:“不都是一个男未婚,一个女未嫁?何况,我哪里知道三小姐的那点心思?二少夫人若想将此事全赖到婉心的头上,恕婉心不能心服口服。”
晴天被呛得说不出话来,半晌,她才终于找回自己的舌头:“就算方才的两件事全都被你抵赖了去,那么二少爷呢?你与二少爷究竟是何关系?我想,这件事你不能再否认。因为这件事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女子与女子之间的感觉。”
洛婉心冷哼,终于说到正题了。她的眼珠子转了转,道:“你若想知道,可以,我可以如实答你,可是,在我回答你之前,你必须要回答我三个问题。”她一直想知道,为何这个傻不啦叽的乐晴天能得到路辰的偏爱,还有,路辰对她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虽然路辰没有亲口承认过,可是,就像乐晴天刚才说的,有些事,需要的不是证据,而是两个人的感觉。
“好。”晴天满口答应。
“第一。”洛婉心伸出一根葱白玉指,冲晴天比划了一下。晴天心头一惊,这个动作和他简直如出一辙。
“第一,你嫁入尹家多时,他对你笑过几次?”路辰是个冷心冷面的人,更是一个笑点很高的人。有时,旁人全都笑得前仰后合,他只是咧咧嘴角,一笑而过。他们从热恋到分手,一共五年。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在这五年间,路辰对她笑过的次数不超过十次。
“笑?”晴天怎么也没料到,洛婉心居然问了一个如此可笑的问题。她蹙眉道:“这怎么可以算计得到?一个人笑,就与眨眼一般,怎么可能算计得清?”
别人的笑或许如眨眼一般,难以计算。但是,路辰的笑,绝对是凤毛麟角,就算乐晴天报不出一个准确的数字,大概的范围也能说得出。洛婉心道:“我问你,你便答,若连第一个问题都答不出,那我二人不用再聊了。”
“笑?”晴天仍是云里雾里,她想了想,为难地道:“那你总能告诉我,这个笑是指怎么个笑法吧?”
“笑法?什么意思?”这下轮到洛婉心费解了。
“就是微笑,偷笑,苦笑,无奈地笑,大笑,笑得快断篇儿,笑得直不起腰——”晴天努力回想他曾经的笑容,道:“这些全都要算计进去吗?”
“大笑?笑得快断篇儿?笑得直不起腰?”洛婉心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是说,这些‘笑’他全有过?”
“嗯。”晴天被洛婉心流露出的惊奇吓一跳,她眨巴眨巴眼睛:“他是惯于面无表情,不过,相处久了,他挺容易被逗乐,是一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
这是路辰?洛婉心只觉,乐晴天口中的路辰和她认识的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