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军!”
皇甫恪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将军,就算神武军有一万骑兵,咱们也未尝不能一战啊,如果就此撤退,岂非功亏一篑?”
部将们对自家主将突兀下达的撤军命令十分不满,纷纷加以劝阻。
不过,皇甫恪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呵斥了几个还在啰哩啰唆的部众。
“都给老子闭嘴,这里谁是主将?”
刚刚还与众人嬉笑品评着裴家小子的主将突然翻脸,所有人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灰溜溜的执行军令去了。
皇甫恪又望了一眼西面卷起的漫天沙尘,双眼恨不得看穿重重黄沙之下隐藏的究竟到底有多少骑兵。但很可惜,他没有一双透视眼,所以也无法知晓来者究竟有多少人。
他不是个赌徒,在敌情晦暗不明的情况下,他绝不愿意拿自己和麾下将士的安危去冒险,如果这里有一万骑兵,那么秦晋能否再突兀变出两万人来。至此,朝邑城下那些愚蠢的**也使得皇甫恪顿有所悟,也许这根本就是一个极度吸引人的诱饵。
真正的好戏这才开始上演,皇甫恪更加确定了,这一定是秦晋给自己挖的坑,殊为可恨的是,自己还真就兴高采烈一头跳了下来。
一想到自己竟然被这个黄口小子暗算了,久历战阵的皇甫恪就觉得胸口郁闷难耐,有一股恶气难以发泄出去。
“秦晋,某真要当面看看你,究竟是何方神圣!”
低低吼了一句之后,皇甫恪拨马驰下高坂,与部众会合。
皇甫恪麾下的朔方军果然训练有素,即便是与龙武军纠缠在一起,竟也在最短的时间内与之脱离了。所有人吗分成三部,梯次撤退。皇甫恪作为一军的主将身在最后一梯队坐镇,为大军殿后。
“将军后面太危险了,你先跟着中军撤吧,这里有末将在,绝不会有闪失!”
皇甫恪瞅了部将一眼,冷然道:“某乃一军之主将,焉有先于将士们撤退之理?休要再聒噪,对方没胆子与咱们决战……”
那部将大吃一惊,扭头看过去,果见那一大片沙尘久久徘徊在远处,按照预期的时间早该两军接战了……
“难道,难道咱们又中计了?”
“蠢货!”
皇甫恪骂了那部将一句。
“秦晋竖子虚虚实实,战场形势如此晦暗不明,你想拿咱们最后这点根基冒险吗?”
皇甫恪用兵向来以稳重见长,其部将也都知道他的这个特点,听到他如此说,便不再说话。因为自家主将说的没错,秦晋仅仅用一万蠢货就消耗了他们半数以上的精力,如果对方还有强援在侧,沙尘中骑兵虚虚实实,难道就不是在引诱他们主动攻击吗?
“将军说的是,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大军风卷残云的开始脱离朝邑小城,杀红了眼的裴敬忽然觉得压力陡然一松,一直挡在面前的叛军忽然就撤了。他吃惊的抬头远望,果见大批的叛军正有条不紊的往朝邑小城以东快速运动。手中的陌刀咣当一声跌落在地,他的身体上下早就疼痛的麻木了,不知道被砍了多少刀……
裴敬大感不解,明明叛军占据着几乎绝对的优势,因何突然就撤军了?
龙武军几次徘徊在崩溃的边缘,如果不是陈千里的督战队杀了不少人,如果不是裴敬带着亲随陌刀队几乎冲到了叛军的帅旗之下,也许它们早就成了丧家之犬。
“是援军,援军,援军来了!”
不知是谁指着西面漫天的黄沙叫了一句,龙武军众将士马上就意识到了叛军因何撤退,霎那间,它们泪流满面,死中得活的滋味此生再也不想尝试了。
“得救了,得救了!”
不少人因为激动瘫在地上嚎啕大哭。
……
尸体一个叠着一个,血水染红了大地,汇聚成了一条条暗红色的小溪。秦晋在其中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面色凝重而阴郁,这些尸体里绝大多数都龙武军的人,真正死在这里的叛军十不足一。可见龙武军战力与叛军战力的差距之大。
同时,秦晋也在暗暗庆幸,如果今日神武军全线压上,与之决战,胜负还真就未可知,就算能够侥幸取胜,恐怕也是一场惨胜。
经过清点以后,一万龙武军居然只剩下了五千左右的活人。
“裴敬呢?裴敬,你给老子出来。老子把一万龙武军交给了你,你就是如此带兵的吗?”
秦晋愤怒了,自己的部众一战损失过半,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虽然尸体都来自于龙武军,不代表着他对这些人命无动于衷。
“裴敬呢?”
“使君,裴将军找到了,在,在这呢!”
再看裴敬就像从血池子里刚刚捞出来一般,浑身上下都被鲜血浸透了,四名军卒抬着他的手脚一路跌跌撞撞,嚎啕大哭着。
秦晋的亲卫见状赶忙闪开了一条通路,见到裴敬这幅模样,他的责骂之语又重重的咽了回去。
目力可及的,在裴敬的身上就能数出十余道刀口,至于看不到的地方还有多少道刀口,那就不得而知了。
“裴敬,裴敬,醒醒,醒醒,坚持不,你绝不能睡过去……”
裴敬睁开迷离的双眼,费了好大力气才看清楚了面前之人是秦晋,眼泪从眼眶里涌了出来。
“使,使君,裴敬有罪,辜负了使君的信任!”
见到裴敬如此,秦晋哪里还能在这个时候追究他的罪责?只温言安慰道:“不要想其他的,好好养病!”
这时,早有裴敬的亲随愤然不已,见到自家主将生死难料,便大声道:“禀报使君,龙武军之败不赖裴将军,是那个陈千里,趁着俺们不备,突施偷袭,擅自调动大军攻城,改变了龙武军的既定目标,否则叛军大举开到之时,绝不会有如此伤亡的惨重。”
“请使君明鉴,请使君为死去的冤魂做主!”
“陈千里呢?陈千里呢?把那厮揪出来!”
裴敬幸存的亲随开始疯了一样在一片狼藉的战场上寻找着陈千里,在活着的五千余人里,没有陈千里的影子,放眼过去,满地的尸体血肉糜烂一片,哪里还能看得出来哪一具尸体才是陈千里的?
秦晋只觉得口中阵阵发苦,发涩,这一战看似撵走了叛军,但死伤五千余人,怎能说是一次胜仗呢?
这也让他意识到,原来并非所有的**都是酒囊饭袋,还有可堪一战的精锐。然则,另一个疑问又在他的胸膛里升腾而起,既然朝廷还有如此精锐的大军,因何不调往山东平乱呢?眼睁睁的看着封常清一败再败丢了东都,眼看着大唐半壁河山都落在了安禄山的手中。
就在大军清扫战场,整理尸体的时候,朝邑小城内的守军居然打开城门投降了。两支大军在城外火并,城内亦是变故陡起,原有的守将不知何故竟然被部将斩杀,然后就打开城门带着城中本就为数不多的叛军出降。
朝邑小城,虽然位于同州与蒲津之间,属于冲要之地,但在秦晋的眼里远远不如这死去的五千个唐.军。
“队官以上的,都给我砍了!”
愤怒之下,秦晋再看向那几个杀了自家主将又出降的叛军将领,胸中便生出了难言的厌恶。
“使君不可!战阵之上万不可斩杀主动出降的主将,否则今后谁还敢降?”
秦晋冷然反问道:“这种反复卖主之辈,留着有何用?”
不过,他最终还是冷静了下来,仅仅砍了那个斩杀自家主将的叛将,以告诫世人,背叛是没有好下场的。
眼看着就天黑了,战场才清理了一小半,有人建议大军入城休整,等明日天亮再出来清理。秦晋断然拒绝了这个建议,必须连夜清理战场,如果还有活着的将士,一定不能放弃抢救。否则,如果放任不管,就算还有幸存的,过了一夜之后怕是也死透了。
“俘虏周匄求见使君!”
“何事?”
秦晋对这个周匄的印象还算不错,虽然身为叛军校尉,但至少不像个十恶不赦的人。
两名甲士押着周匄来到了秦晋的面前。
“使君,末将有下情禀报!”
秦晋将俘虏都安置在了同州城,但是为了以防万一,其中的校尉旅率却都带在了军中,这个周匄自然也在其内。
“有话直说,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忙得很,没有时间听你聒噪!”
“请使君恕罪,先前是末将眼拙,唐突了使君!”
秦晋身侧的一名亲随怒斥道:“总算认得俺们使君了,眼睛还没彻底瞎了!”
话音未落,秦晋瞪了那亲随一眼,就算周匄是俘虏,但好歹也是一条好汉,岂能随意折!,
周匄似乎并不在乎辱骂,只有些激动的颤声道:“使君明鉴,皇甫将军是被狗官陷害,逼反的!”
这句话说的突然,秦晋顿时吃了一惊,下意识地问道:
“狗官是谁?”
周匄一字一顿的答道:“冯翊郡太守,崔亮!”
崔亮已经奉诏为门下侍郎,秦晋此番出外,正是要接替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