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会面不欢而散,阿史那从礼嘴上说着邀请秦晋等人入城一叙,实际上却没有半分真心。直到秦晋一行人的数百骑兵悉数离开,再也望不到战马腾起的阵阵烟尘之后,他才收起了警惕的目光,又狠狠的啐了一口。
“想要打老子的主意,门都没有!”
“将军,卑下也觉得那姓秦的来者不善。”
阿史那从礼却一扭头看着那附和自己的部将,一副看着蠢货的模样。
“姓秦的?哪有姓秦的?秦晋乃一郡太守,又亲掌神武军,岂能以身犯险?难道你就没看到他身后须发灰白的老翁吗?”
“老翁?”那部将讶然,“卑下不曾注意。”
“说你是蠢货一点都不委屈,那就是皇甫恪老儿,以为能诳得老子上当?”
“将军慧眼如炬,卑下佩服,佩服!”
阿史那从礼冷笑了一声。
“老子若不双眼如炬,又怎么降得住你们这些蠢货?走,回去!”
在阿史那从礼的眼里,今日的会面不过是皇甫恪一手编排的诡计,目的无非是要谋取地处冲要的河东城,以增加他自身的筹码。此前他就接到过皇甫恪类似的公函,声称已经与神武军达成一致,他们之间可以互为攻守同盟,以防被随时可能出现的叛军突袭。
但是,阿史那从礼虽然礼貌性的予以回应,然则却是半点不信,早就认定了这是诡计。
今日他之所以亲自前来,就是要确认一下,自己此前的推测是否属实。不想皇甫恪老儿居然异想天开派人冒充名震半边天的秦晋,就算他要找人冒充,也找个像一点的好不好,弄来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年轻人,是以为他阿史那从礼愚蠢可欺吗?
一想到被皇甫恪那老儿如此轻视,阿史那从礼就气不打一处来,骂骂咧咧的直道有朝一日必会让皇甫恪好看。
……
越过浮桥重新回到黄河西岸,秦晋忧心忡忡,知道今日与阿史那从礼的会面很可能是无功而返,对方虽然口中说的客气,什么互相联络通信,互为犄角援助,其实却毫无诚意。
“秦使君,老夫觉得,咱们今日之行怕是空忙碌一场。”
皇甫恪如此说,显然不仅仅是要说他们空忙碌了一场,秦晋在等着他的下文,果然,只听他又道:“其实也不必担心,只要叛军真的渡过黄河打到了河东城底下,他自然就会急了,到那时不用咱们去找他,他自己就会主东送上门。”
“嗯,老将军所言甚是,你我两部按部就班,一切按照计划部署,不必理会阿史那从礼现在的态度就是。”
……
潼关,高仙芝连日来心急如焚,商阳关的战事令他操碎了心,马宣仁的意外造反将整个潼关大军的计划部署全部打乱。契苾贺与火拔归仁率军赴援,依旧没有一份捷报传来。反而告急的军报却一封紧似一封。
其中言及叛军大部增援,如果再不派遣援军,恐怕商阳关就再也夺不回来了,非但如此,恐怕还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好在,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并没有此类军报送回。两人送回的军报里只是简单描述了形势的险恶,以及几次不胜不败的战果。看来,他们还是遇到了劲敌,无论胜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
还是此前派出的南下主将夸大其词,不想与叛军决死奋战导致部下损失过甚,其实这也无可厚非。高仙芝顶住了强大的心理压力,一直等着战事出现变化,只要孙孝哲不往商阳关压上三分之二的兵力,他就不会再派出去一兵一卒。
其实,只要马宣仁不反,他原本连契苾贺与火拔归仁都不必派出去的。
现在将这两名勇将悍将派了过去,至少局面不会再度败坏。
毕竟,高仙芝还要手握全局,不能因为商阳关一地的得失而乱了方寸。
如此一连三日,探马游骑接连回报,孙孝哲不曾再往商阳关增派一兵一卒,这与高仙芝此前的预计一般无二。
但是,心中的隐忧仍旧使得他难以安然。这种憋屈仗,是他除了陕州以外的第二次。甚至可以说,连陕州都没有这么憋屈。
他从哥舒翰手中接了一盘烂到不能再烂的残局,却又要勉力支撑,仿佛对一个狂风暴雨中的残破茅屋做修补一样,任凭绞尽脑汁使劲了所有的力气,仍旧收效甚微。
“来人,皇甫恪可有回信?”
高仙芝罕见的询问书吏,可曾收到了回信。那书吏一连茫然,甚至不知皇甫恪为何人。高仙芝见他面生,便问道:“新来当值的?”
“卑下不算新来的,只是前几日一直养病,今日才病愈当值。”
“嗯,今日开始,收到署名皇甫恪的来信,第一时间送来!”
那书吏应诺,却猛然间心头突突乱跳,直默念着刚刚的名字,皇甫恪,皇甫恪莫非是蒲津造反的皇甫恪?
等到他抬起头来,却见高仙芝已经离开,不觉间浑身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
高仙芝只将信送给了皇甫恪却撕掉了本应该送给秦晋的那一封。
只因为高仙芝对秦晋其人仍旧看不透,此人的所作所为,在他看来既不是为了朝廷,也不是为了天子。可以说,是彻头彻尾的投机,秦晋的一切作为都只是自私自利而已。
尽管秦晋曾不止一次的在公开场合表示他是如何的为了朝廷,以及如何的心怀天下。
但这所有在高仙芝看来,不过是精心的表演而已,其人心思深不可测,如何肯放心将重担交付此人肩上?万一给了此人借口,成了引狼入室之举,岂非罪过?
现在的情况,高仙芝已经没有多余的兵力派往河东,他只希望自己的判断有错,孙孝哲的目标并不是河东城,而一直是潼关。如果是这样,他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孙孝哲放马过来,便会与之决一死战。
决一死战并没有等到,反而等到了商阳关传来的捷报,契苾贺与火拔归仁合力夺回商阳关,并阵斩马宣仁……
……
孙孝哲近来很是郁闷,如果他从不曾得到的商阳关也不会如此气闷,偏偏得而复失,又让唐军斩杀了新近归附的猛将马宣仁,真是令人难以咽下这口恶气。
但也不是一无所得,高仙芝派出了他最为精锐的两部人马,使得**无暇他顾,想必河东城的攻略将顺畅无比了吧。
孙孝哲将潼关附近的兵力统统推演了一遍,高仙芝一定会选择以潼关为主,所以他此时已经无兵可派了。商阳关得而复失就得而复失了,河东城一下,他将亲自去招降皇甫恪,无论什么条件答应就是。只要蒲津归于大燕之首,就算潼关不破那又如何,他尽可以派一支精锐人马突进关中,到那时就算高仙芝沉得住气,那位坐镇长安的大唐天子恐怕也沉不住气了。
想到得意处,孙孝哲郁闷的心情总算有所平复。
忽有部将来报,派去河东城与阿史那从礼接触的使者已经有了回信。
孙孝哲精神一震,想不到阿史那从礼的反应却比那皇甫恪快的多了,想必应该是好消息。展开密信以后,他却气的大骂阿史那从礼痴心妄想。
“哪个不开眼的惹大帅震怒,说说,某替你出气!”
恰巧安庆绪甩着肥大的肚腩走进了中军帐内,他口中说话,脚下一步不停,来到座榻上一屁股坐了下来。
孙孝哲便将手中的密信转交给了安庆绪。
“前日向晋王提及,对河东城双管齐下,一面部署强攻,一面试图招降。守将阿史那从礼有了回信。”
“阿史那从礼?不是在父皇手下做过裨将的?”
安庆绪显然听说过此人,孙孝哲点头道:
“正是此人。当时此人与史思明不和,数年前就被皇帝踢出了幽州军。”
“原来是有些旧怨,大可以补偿嘛,都是同袍,只要他肯来,多多封赏就是。”
孙孝哲却不像安庆绪那么乐观,只沉着脸回道:
“只怕不会这么简单,晋王请看此贼提出的条件。”
安庆绪才看了几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甚?这厮要裂土封王?”
“正是,阿史那从礼狮子大开口,他知道河东城对大燕的重要,便提出用整个朔方来换,等到大燕夺取关中之后,要将朔方河套之地全数给他做裂土封王之用。”
朔方一地向来水草肥美,土地肥沃,可放牧,亦可种田,甚至有塞上江南的美称。除此之外,朔方还是关中的北部门户,沟通关中与大漠的要地,岂能轻易授人?
安庆绪忽而大笑了起来。
“既然阿史那从礼如此贪婪,就答应他,反正现在也不是大燕的土地,慷他人之慨何乐而不为呢?等到大帅夺取了关中,就算朔方已经被阿史那从礼尽数收入囊中,再夺回来就是。对付这种贪心之辈,就该出尔反尔。如果讲究甚君子之道,那才是迂腐僵化呢。大帅尽可放手答应此人的所有条件,至于算不算数,还不咱们一言而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