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姓秦的终于来了……”
阿史那从礼一面庆幸着,一面催促自己的部下向前冲杀,他不想让外人看到河东军的懦弱与虚弱。
终于,在三面合击之下燕军再也难以维持战阵的完整,开始逐渐出现了溃散的迹象。不过,也仅仅是维持在溃散的边缘,阿史那从礼吃惊的发现,大部分燕军居然在有条不紊的撤出战场,而与**胶着在一起的燕军仍旧在抵死作战。
这种情形大出所料,至少河东军是绝对难以达到这种进退自如的程度。不过,胜利必将还是倾向了**,阿史那从礼高呼大喊,他麾下的部将士卒也跟着高呼大喊,霎时间,一直低迷的士气竟陡而高涨了。
秦晋驻足观望战场形势,他并没有下达最后的攻击命令,仅仅以一种驱赶者的态度对待这些看似崩溃的燕军。
其实,他知道**战斗至此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如果强行催动决战,恐怕伤亡就会成倍的增加,用这种惨重的代价来消灭燕军,秦晋做不到。
因而,他只能选择摇旗呐喊,擂鼓隆隆,用这种强大的声势,将城南的两万燕军驱离河东城。燕军战斗至此,似乎也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在经历了**三个梯次的阻击,**顽强的战斗力远超想象,河东城并没有如预计中可以轻易拿下。
种种因素的作用之下,燕军开始退却,在半数以上人马撤离与**接触的战场之后,秦晋终于下达了做最后冲击的命令。很明显,燕军的举动就是要放弃一部分人马,保全一部分人马,如此总比所有人纠缠于混战而不的脱身要好的多。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秦晋也不想战斗再拖下去,必须尽快击溃歼灭燕军所余人马。
落日余晖映照的河东城内外仿佛成了另一个世界,城内如临大敌,处处刀枪林立。城外则是遍野的尸体与遗落各处的铠甲与弓刀箭矢。
秦晋抬脚踢飞了挡在脚前的半截横刀,抬眼望去,举目都是支离破碎的血肉肢体,这次大战空前的惨烈,也是自他领兵以来,第一次规模如此之大,正面硬撼的战斗。燕军退却已经有小半个时辰,派出去追击的同罗部骑兵还没有返回。
负责打扫战场,清理尸体的辅兵在到处忙碌的翻找着。他们必须在日落之前,尽可能多的清理到有用的铠甲刀剑,乃至弓弩箭矢。这些东西都是军中最紧缺的资源,绝不能随着尸体一同扔掉。
各式的皮甲与铁甲被从混在一起的燕军与**尸体上扒了下来,已经在空地上堆成了一座规模不小的山包。
至于两军遗留在战场上的尸体,也必须尽快予以掩埋,现在正值盛夏,一夜的功夫就可以让这些尸体发臭腐烂。首先,大致搜索一遍,将混杂在其中的轻重伤兵都清理出来,然后再将所有的尸体按照**与燕军分成两部分。
**的尸体全部清理装棺,以待择日下葬,而对待燕军的尸体则是与柴草堆积在一起,淋上火油一把大火烧个干干净净。
直到天色黑透了,裴敬亲自来请秦晋入城。
“使君,城内已经安置完毕,神武军已经进驻,可以放心入城了。”
秦晋却并不打算进城,他指了指远处熊熊燃烧的两堆冲天大火。
“再等等,看着他们烧完……”
裴敬耸了耸鼻子,充斥鼻腔的皮肉焦糊味道,让他忍不住阵阵发呕。原本是引人垂涎的皮肉焦香。此时只令人头皮发麻,一想到那些被投入大火中的一具具尸体,他就忍不住直皱眉头。
“如何?忍不住了?”
秦晋亦是忍住了阵阵作呕的冲动,扭头看向满脸奇怪表情的裴敬。裴敬点了点头,“如此烧尸,还是头一次见过。”
按照裴敬的理解,大战过后,清理了己方士兵的遗体之后,敌军的尸体尽可以弃之荒野,任由野狗豺狼啃食,何必如此费人费物的处置呢?
“这些尸体必须尽快处置,现在正值盛夏,尸体一日可发臭,三日就烂的没了形状,如果弃之不理,万一产生了疫症,后果不堪设想。”
而秦晋之所以选择了焚烧,而没有选择惯常用的坑埋,则是出于节省人力的考量。比起靡费一些火油与柴草,他认为节省人力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不过秦晋忽略了时人的固有观念,认为人死入土而安,混在一起,一把火烧了与挫骨扬灰又有何异
裴敬略有担忧的提醒道:“末将只担心这么做,今后于使君声望有损。”
对此,秦晋则嗤之以鼻,比起成千上万的杀人,烧掉数以万计的敌军尸体又算得了什么?他就不相信,还会有人敢借着这件事,大做文章吗?
“战损统计有了准数吗?”
秦晋不愿意再进行这个话题,转而询问今日**的战损。
“末将麾下伤亡当在四成,龙武军战力的确不俗。至于皇甫恪所部的朔方军,尚在统计之中,不过粗略估计,不会低于四成。”
听到了大致的伤亡比例,秦晋心下一凛,如此高的战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估和承受能力。如果每次恶战都要维持这种战损比例,岂非三五次大战之后,军队就要彻底换血了?这种伤亡比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够承受的。
看到秦晋沉思不语,裴敬解释了一句:“今日作战的不是神武军嫡系,一则有统属不熟的缘故,二则也是训练不足,伤亡高一些也,也……”
他本想说“也算正常”,但话到嘴边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不管死伤的上万人归属何军,都是活生生的人命,这种开始冷血的话,无论如何都难以出口。
“阿史那从礼也出兵了,他的伤亡如何?”
裴敬对阿史那从礼的态度颇有改观。
“这厮能在紧要关头出兵夹击叛军,还算有心……”
这时却另一个粗烈的声音在十步之外响起,“他还算有心?是想趁机捡便宜,偷鸡不成而已。现在那竖子心里只怕后悔的肠子都青了。”
是皇甫恪,秦晋扭过头去,借着飘忽闪烁的火光,他在这位老将的脸上找不到一丝大战获胜后的笑意,相反表情沉重的竟好像经历了败仗一般。
“叛军战力远超想象,老夫麾下受损颇巨,都是好儿郎啊……”
一句好儿郎之后紧接着着就是喟然长叹。
“老夫带他们出了秦关,却不能将他们带回去,实在无
颜以对……”
秦晋知道皇甫恪爱兵如子,此言并非责难自己指挥失措或有偏袒,仅仅是对四成的伤亡难以承受而已。
不过他并没有出言安慰,反而沉声回应道:
“为国捐躯,求仁得仁,来日须得好生厚葬,从优抚恤,也对得住他们在天英灵了!”
这番话让皇甫恪神色一顿,继而竟跟着重复了一句:“使君所言甚是,为国捐躯,求仁得仁,老夫失态了!”
不过厚葬与从优抚恤,却让皇甫恪为难透了,他现在连活人的肚子都提案不报,更何况死人的抚恤呢?但这种为难又怎么好意思宣之于口?如果是活人的问题,大可以厚着脸皮向秦晋讨要,在死者为大深入人心的当世,皇甫恪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于死者优容,岂能假手于人?
然而,秦晋早就有了定计。
“战死者为国之烈士,绝不能草率对待,秦某会为每一个人向朝廷请功,请恤。还有,老将军正可趁着这次机会,宣布重归唐朝,相信有这次斩首万人的大功,足够与叛乱之过相抵了。”
这些话令皇甫恪极为动容,就算在愚钝之人也能从秦晋的口风中听得出来,这是打算让朔方军领了今日大战的头功,让跟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有个好的归宿,一直是皇甫恪的心头之患,今日经由秦晋之口的一番话,竟使所有的难题迎刃而解,又如何不视之动容呢?
在愣怔了半晌之后,皇甫恪忽的跪了下来。
“秦使君大恩,为这数万人血健儿谋个好出路。请受皇甫恪一拜!”
话未说完,皇甫恪已然老泪纵横。秦晋赶忙伸手用力,将皇甫恪硬扶了起来。
“老将军不必如此,都是我大唐健儿,秦晋若不尽心代之,岂非枉为大唐官员?”
这些话说的冠冕堂皇,然而却更让皇甫恪动容,说起大唐官员来,又有哪一个不是自私自利,尸位素餐?又有哪一个不是只顾争权夺利,谋取私利?为了一己之私而出卖国家公器者比比皆是,放眼天下几乎遍地乌鸦,今日忽然听到了这种剖白,他只觉得今日一战,值了!
乌护怀忠的骑兵并没有追击一阵就返回河东城下,他们人数虽少,却极为大胆的尾随追击,一直逼到黄河北岸,才停止了继续向前。
大部分的叛军并没有充足的时间渡河,而是沿着黄河,由北岸向下游而去,以躲避乌护怀忠的骑兵尾随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