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下愿助使君平定河东,扫平河北!”
激动之下,杜乾运脱口而出,但秦晋却摇了摇头。
“平河东易,平河北却是难上加难。”
杜乾运又是一愣,问道:
“河东既下,其势便成,神武军入大河东流,猛虎下山,何愁河北不定呢?”
秦晋不答反问:“倘若如此,朝廷为甚三番五次失败于河北?”
这一问让杜乾运张口结舌,他对此只简单的总结为唐军战力低下,内部将领勾心斗角。所以,得出的结论是,**之败,多半要怪在自家人头上。可是听秦晋的语气,似乎朝廷在河北道两次发起反攻的失败,似乎并非仅仅与此。
“卑下糊涂了,请使君解惑。”
秦晋在屏风上地图前伸出了右臂,于河北道的位置上重重点指了两下。
河北道乃叛军老巢,任何人打算染指此地,都绕不开安禄山麾下的幽燕精锐。换句话说说,除非安禄山的精锐人马打光了,否则是绝不会轻易放弃幽州的。
因此,表面上看,**是在争夺河北道一处,但实际上却是在与整个伪燕作战,相较之下,朝廷每每只是策动地方自发的组织反击,身在河北的**甚至连偏师都算不上,绝大多数都是仓促组建的团结兵,试问这种悬殊的实力差距之下,又怎么可能打胜仗呢?
结果只有一个,只能是**惨淡经营之下,又因为关中与河北道的通路河东道被叛军占据,最后只能在内外交困下无可奈何的失败。
当初颜杲卿发动河北道十五郡一同反安禄山,一度在声势上闹的轰轰烈烈,可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就被安禄山镇压的彻底销声匿迹,原因正在于此处。包括封常清在内,据说一样经历了数次惨败,最后才终于抓住机会打了个漂亮的反击战。
但是,如果河东道这条通路仍旧被叛军占据,可以想象,处于内外无援境地的高仙芝,只会一日比一日艰难。秦晋从冯翊郡太守的任上,将手伸向河东,不顾一切的打算扫清关中通往太原的道路,根本目的正在于此。
当封常清三个字从秦晋的口中说出来时,杜乾运这才一拍脑袋恍然大悟。原来使君并非要亲自到河北去,而是借助封常清在河北的兵力而达成目的。
追随秦晋多半年以来,杜乾运自认为摸清楚了秦晋的脾气秉性,尤其是在河东道的数次大战中,秦晋素来借重多方力量,比如皇甫恪,这样一个桀骜之人居然也被收拾的服服帖帖。但他随即又有些担心,封常清毕竟是做过节帅的人,身份地位可远非皇甫恪能比的,秦晋能够如法炮制此人吗?
心事重重下,杜乾运就不由自主的抬起头来,去看秦晋。只见他似乎信心满满的样子,担忧也就跟着少了几分。
这时,秦晋突然话锋一转,提及了组建新卫队的事。
“明日开始,我会先从各军中抽调符合条件的五百人,但军资武器却要你的商队另行置办。”
杜乾运大为惊讶,“武器铠甲向来由朝廷调拨,而且神武军在绛州一战中也缴获颇丰,怎么还要另行置办呢?”
这在他看来有些难以理解,如此做除了铺张浪费以外,杜乾运想不到还有更好的影响,可是这种做法却与秦晋一以贯之的脾性大相径庭啊。
“军中的武器铠甲都是朝廷拨付来的不假,但都是些次等货,包括神武军前军在内,武器铠甲也不是军中最好的……组建的新卫队要成为神武军中各营侧目的标杆,所以硬件条件必须是军中,乃至天下最好的。”
听了秦晋的要求,杜乾运直皱眉咂舌,但好在仅仅是装备五百人的规模,还有运作的余地,如果是整个神武军,就算他倾尽所有金银,恐怕也未必能使得天子和政事堂的宰相们点一点头。
就比如这回运来的神臂弩,乃是杜乾运花钱大点买通了所有关节要员,以神臂弩充作普通弓矢,才得以运抵绛县。所以,这种方法可一而不可再。
“军器监丞虽然是咱自家人,但毕竟武器铠甲是要从府库中调拨的,手脚做的多了,只怕会东窗事发,惹来大麻烦的……”
秦晋见杜乾运似乎没有领会自己的意图,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谁说天下武器铠甲一定要出自长安武库呢?”
闻言之后,杜乾运只觉得阵阵窒息之感腾然而起,呼吸困难之下好悬没晕厥过去,内心的震惊无以复加,难道秦使君打算在神武军中私造武器铠甲?
唐朝发令虽然不像汉朝那么残酷严苛,但对于武器铠甲的源头控制一样是极为重视的。不经朝廷允许,私自打造铠甲超过十付,则会以谋逆论处,夷灭三族。
“使君要自造铠甲武器?”
面对杜乾运有些结巴的疑问,秦晋点了点头。他这么做乃是出于更长远的打算,出于对李隆基的认知,朝廷对神武军的刁难只会一日甚过一日,也就是说越往后摆在他面前的路就越是狭窄,这一点若只想着从长安那里寻找解决办法,无异于缘木求鱼。
而这种艰难处境最直接的表现就是朝廷在箭矢上的克扣,与粮草上袖手旁观。
自从离开长安以后,长安没有为神武军再拨付一粒粮食,如果没有商贸得利做支撑,只怕神武军早就作鸟兽散了。
就在近日一早,他刚刚接到了来自长安的密报,政事堂驳回了神武军第三次请调箭矢的要求,而据说此事中间有高力士的参与,才被迫夭折……既然其中牵扯到了高力士,秦晋就有理由相信,这背后一定会有天子的影子。
所以,为解决眼前的困难也好,着眼于未来也罢,都必须从根本上解决神武军的武器供应问题。与伪燕叛军的较量一定是持久化的,少则三五年,多则十年八载,如果没有稳定的军用物资做支持,是绝难长久的。
“场址已经选好了,就在蒲津!这件事,你要优先去办,从有经验的工匠到所有物料,必须优先解决。”
经过了初时的震惊之后,杜乾运的心境已经稍有平复,面对秦晋的信重与嘱托,他沉声应诺,保证会不辱使命。
这时,正堂后面一处便门的门帘被从外面挑开了,一名亲随迈步进来,手中还捧着一支铜管。只见他轻手蹑脚的来到秦晋的书案前,将手中铜管轻轻的放在了一叠公文之侧。
杜乾运暗道果然如此,秦使君果然另
有信息渠道,心下不由得暗暗庆幸,亏得平日里没有像以往那般弄虚作假,否则自己的下场绝对是不堪设想。
秦晋果然立即从屏风地图前快步走向了书案,伸手将铜管从书案上抄起,三两下拍开了封泥,旋下铜管的一端,从里面倒出了一卷羊皮纸。
将羊皮纸展开后,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蝇头小楷。杜乾运不安分的瞥着眼睛,试图看看上面究竟写了些什么,但距离太远,根本就看不清羊皮纸上面的任何一个字。
这张羊皮纸的确是来自长安的密信,其内容的前半段在秦晋的意料之中,可后半段却让他疑惑了,皱着眉思忖了好一阵,也没有个结果。
于是,秦晋抬手将羊皮纸递给了战战兢兢的杜乾运,他想听听这个人的看法。
见秦晋竟对自己毫不避忌,心中大是动容,杜乾运诚惶诚恐的接过了秦晋手中的羊皮纸。粗略扫了两眼,上面所记的内容果然与猜测大致不差,是来自长安的密报。只是密报上没有落款,当然也就看不出这个密报之人究竟姓甚名谁了。
密报的前半段汇报的是韦济找到了郑显礼,试图通过郑显礼与秦晋沟通,表达了他的和解意愿。这一点,原本就在他们的意料之中,韦济在朝中根基很浅,翅膀远还没硬到可以单飞的地步。
杜乾运曾建议秦晋趁此机会彻底踩得韦济不得翻身,也向那些有异心的人发出警告,一旦做出不轨之举,便是这种凄惨下场。但秦晋却并无赶尽杀绝之心,在教训了韦济之后,还打算留用此人。当然,让此人多受些苦头是免不了的。
密报的后半段,则让杜乾运浑身寒颤,短短几百个字读罢,竟出了一身冷汗,连锦衣袍服都打的透湿。
“张清为京兆尹,天子,天子究竟意欲何为?”
秦晋面色阴沉,良久才说了一句:
“太子不会被废,诸王的期望怕是落空了。”
听了秦晋这句不紧不慢的话,杜乾运竟失声道:
“太子必须被废,否则岂非是神武军大祸临头了?”
长安兵变中,神武军虽然曾短暂的与太子联合,但后来终究是刀枪对立,倘若太子在天子百年之后承继大统,岂会有仇不报?
但是,他看秦晋却好像混不在意的模样,仿佛天子任用张清为京兆尹和自己没有半点关系一般。
“眼下神武军正到了发力的关键处,却,却又般天地了……”杜乾运重重叹气一声,“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韦济留在京兆府……”
秦晋却反问道:
“韦济去留与否,难道能左右天子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