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张清接任韦济为京兆尹的消息在绛州之战以前秦晋就已经知道了,但一直没有深入去想,毕竟以常识而论,太子李亨参与兵变是不争的事实,按照天子李隆基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饶恕他的。所以,即便张清接任了京兆尹也不能将其看做太子李亨处境大有改善的标志。
与之相反,秦晋只将这次人事调动看做是李隆基在平衡臣下之间的争斗所玩弄的小手段。说穿了,张清的接任不过是权宜之计,用过了也就算了。然而,李隆基做事竟然出人意料,在这种当口解除了对太子的约束,如此就连秦晋都看不透长安的形势了。
原本秦晋以为只要在长安遍布眼线,即便身在地方对京中的事务也能了如指掌,可现在看来似乎远不是那么一回事。
有些事身在其中都看不透彻,更何况身在千里之外呢?
不过,秦晋没得选择。长安城作为唐朝的政治中心,诚然是百官向往的地方,在唐朝官场也有这样一种风气,争先做京官,而苦于做地方官。然而,长安的官场就像一刚五颜六色的燃料,又浑又见不得底,各种势力交织在一起,都成为了天子的扯线木偶。
所以,他留在长安只能陷入无休止的政争当众而无所作为,只有到地方上才能有些建树。到了地方以后,神武军的局面果然为之一变,不但在冯翊郡站稳了脚跟,还疏浚了百余年无人问津的郑白渠,然后大军东渡黄河一举在河东道闯出了一片地。
尽管这些动兵没有朝廷和天子的诏命,然则几次大战下来,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因而朝廷也一一在事后予以追认。若非如此,秦晋岂能年纪轻轻就以留后之职而知河东道节度事呢?
他在动作之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每一步棋也都达到了预想的目的。然则,现在事态的发展却远远偏离了设想。先有高仙芝出关决战,后有太子李亨被解除约束。前者可说是大势所趋,朝廷定策反扑也是情理之中。可天子对太子李亨的处置就太过匪夷所思了。
要知道李隆基当初在没有造反证据坐实的情况下,就一日连杀三子,捍卫权力如此决绝无情的人,怎么可能轻易的就放过了参与兵变的太子呢?
而且,太子一党在兵变中一度与神武军反目,因而才使得李隆基有翻身的机会。如此种种,都是双方之间结怨的地方,太子果真重获信任,那么神武军内部会不会人人自危?毕竟天子老迈,百年之后,以太子的年富力强,岂会不秋后算账?
在兵变之后,未及离开长安之前,秦晋曾与太子“偶遇”,算是见过一面。交谈的时间虽然不长,但秦晋似乎太子的只言片语中寻到了几丝歉疚之意。
至于当时太子想表达他歉疚什么,秦晋一时间也揣测不清,毕竟那时候谁都知道太子的政治生命已经终结,又何必再费时费力去揣测呢?
现在突闻李隆基解除了对太子的约束,秦晋便想起了在长安时与太子曾交谈过的每一个字。
“使君,卢校尉回来了!”
亲随入厅禀报,秦晋现在已经是节度留后,按理属下都可以堂堂正正的叫他一声节帅。不过,秦晋对使职一直都好感欠奉,因此便纠正了一众部署对自己的称呼,仍旧一律称呼其本官,也就是冯翊郡太守。
“快请!”
卢杞回来了,这绝对是个好消息,绛州一战如果没有卢杞孤军深入,在天井关截断蔡希德的粮道,神武军就不可能彻底将叛军逐出河东,他也就不可能如此顺利的光复河东道南部的八个郡。
“末将卢杞拜见使君,此番出战,幸不辱命!”
秦晋激动的离席,来到卢杞面前,双手将下拜的卢杞扶起,仔细的端详着这个可以独当一面的部属,只见他的脸上棱角更加分明,眉宇间亦多了几分坚毅与肃杀。
见此种种,他不禁暗暗感慨,前世有句话说的好,战争是最好的学校和熔炉,卢杞这块真金现在已经初露峥嵘了。
“使君,末将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听说了,蔡希德大败,跑回河北去了,如此以后整个河东道都是咱神武军的囊中之物了!”
卢杞起身之后,未及落座便兴奋的感慨了一阵。
“这次若非你孤军深入,神武军也不可能由此丰厚斩获。不过……不过你回来的正当其时,我有要事打算与你们商量。”
能够得到秦晋的肯定,卢杞微微露出了几分得意之色,可随之秦晋的话锋一转,他的眉头不禁打了个突,问道:
“如何,难道蔡希德还打算反扑?这次便让卢杞亲自动手,走马擒了此贼来!”
神武军在唐.军中绝对是突起的异军,别家都谈叛军而色变,只有卢杞裴敬等一干人见猎心喜,如此锐气战意,正是大战得胜的基础。
秦晋笑道:
“蔡希德身受重伤,回去以后自有史思明收拾他。史思明又在河北道和封大夫打的难解难分,自顾尚且不暇,已经没有能力反攻河东了。”
“那……使君?”
见不是蔡希德要反扑,卢杞有些疑惑。
“此战之前我不是说过吗,此战之后,大战要打到喘不过气来,当时你是如何说的?”
卢杞赧颜一笑,答道:
“自然是多多益善……”
话到此处,他猛然意识到了秦晋的话中之意,陡然发问:
“难道使君要发兵入河北,直捣范阳?”
直捣范阳的主意秦晋不是没动过,但地处幽州的范阳是安禄山的老巢,除了有重兵把守,而且还物资充足,并不是旦夕可下的,更何况河东道北部的州郡还在安史叛军的控制之下,如果不能拿下这些州郡,直捣范阳就无从说起。
所以,秦晋在几番深思之后,就放弃了这种急功近利的想法,当下之计,还是稳扎稳打的好,攻略太原以北的州郡就成了他下一阶段的目标。然则事态变化总是突如其来,秦晋也只能与之做出了相应的改变。
“这次神武军要打硬仗,攻坚仗,只有咱神武军的老底子才能胜任,所以我打算由前军做主力!”
这让卢杞颇感意外,他一直认为秦晋会往河东道北部的州郡进击,可那些地方多是左右摇摆不定的地方军,根本算不得攻坚仗,不禁有些糊涂。
秦晋来到厅中的巨幅屏风前,指着上面的山川河流。
“整军七日,进兵此处!”
卢杞的目光随着秦晋手指的敲击而跳跃,瞳仁猛然一阵搜索, 那里分明是绛州南部,位于黄河北岸的垣县与夏县之间的地域。
那里有孙孝哲的三万人马,就像钉子一样钉在神武军的身后。如果没有皇甫恪的朔方军在安邑、景山一带与之对峙,恐怕神武军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击败蔡希德。
当然,神武军内部也还有另一种声音,而且这种声音得到了广泛的认同。那就是伪燕 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蔡希德和孙孝哲分属两个不同的阵营,因而孙孝哲极有可能是选择了袖手旁观而见死不救。甚至还有人认为孙孝哲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因为他没有在背后给蔡希德捅刀子。
这种事,就算在唐.军中亦是屡见不鲜,背后捅刀子掣肘的人也比比皆是,见怪不怪了。
秦晋缓缓说着:
“高相公已经提兵出潼关,欲与叛军决战,而后收复东都……”
默然听罢秦晋的叙述,卢杞思忖了一阵,忽而说道:
“请恕末将直言,神武军与其劳而无功,不如坐看其成。”
秦晋似乎早就料到了卢杞会有此一说,马上就问了一句:
“愿闻其详!”
“夏县、垣县贼兵原是孙孝哲钳制神武军之用,于高相公潼关大军却未必有用,而且高相公心思缜密,动兵之前又岂能不考虑周祥了?此时局面以远非去岁叛军方起之势,几次大战之后,朝廷反击的条件已经成熟,高相公奉诏出关讨贼,若神武军轻动而南下,即便胜了,怕是也会落了争功的口实。”
卢杞的看法几乎与陈千里如出一辙,甚至要比陈千里还乐观,言语之中已经认定此战高仙芝会大胜而全功。
秦晋当然不是打着抢功的主意,说到底还是不放心,希望尽自己之力,为朝廷的反击之战上一道保险,就算会落下争功的口实也在所不惜。
好在河东道的叛军已经被驱离,神武军也可以从容南下。秦晋在长安待了小半年,见够了其内部的龌龊之事,因而深知高仙芝的出兵也一定是朝廷各方博弈之后的结果,有赞成的自然就有反对的。赞成的未必存了好心,反对的也未必都是坏事的想法。
总而言之,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哪个傻叉跳出来,为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一己私利,在背后捅高仙芝一刀。
那么,秦晋无法左右朝廷的政争,也只能尽自己所能替高仙芝扫平一些隐患,比如孙孝哲驻扎于黄河北岸夏县、垣县之间的三万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