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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是透彻。李辅国觉得事情的发展开始脱离自己的预想,明明崔涣和秦晋是两个对着眼顶牛的人,怎么就在高适这个人的身上取得了一致呢?昨日李亨与崔涣、高适三人之间的对话他都知道,现在秦晋又分析的丝丝入扣,如此一来,似乎高适到江南去就已经变得顺理成章了。
然则,这却不是李辅国所期望的,最好的结果是把秦晋和他的神武军支出长安,如此一来放眼关中的兵马几乎或多或少和他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再者房琯和秦晋这两位重臣出京,更少了可以制衡他的重要人物。然后只剩下一个崔涣,也好筹谋多了。
李辅国虽然一直拉拢秦晋做为可以奥援的盟友,但在关键时刻却不在乎一脚将其狠狠踢出长安去。毕竟朝廷争斗历来如此,岂有妇人之仁的道理?
不过,他虽然能对李亨有着居住轻重的影响,但在这种涉及社稷存亡的大事上,如果拿不出切实可依的理由,是不可能说服李亨改变主意的。以他的能力和见识,当然找不出更胜秦晋与崔涣的理由,因此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了。
想到这里,李辅国暗叹了一口气,看来好事之差那么一步就成了,奈之如何呢?
当李亨与秦晋、崔涣三人的意见达成一致时,今日这仓促的议事很快就有了定局。
高适以低微的左拾遗一跃而成为出镇地方的淮南节度使,一道的军政财权俱在手中。
不过,这乃是临危受命,高适此一去并无兵马,可以说是单刀赴会,九死一生。还有刚刚大难得脱的江陵大都督府长史李岘,也被授予淮南节度副使,与之一同赶往淮南,征调当地兵马,一举荡平永王李璘突然制造的叛乱。
大体方针战略定下以后,李亨还是很不安心,便又与秦晋、崔涣、高适三人商议具体细节。
秦晋则明确的表示,他只负责推荐人才,至于高适在赴任淮南节度使以后,究竟如何平定永王李璘的叛乱,则不会妄加置喙。
对他的这种表态,崔涣明显又是一怔,越发看不明白秦晋的心思和为人了。如果说他努力为高适说项,乃是为了拉拢和控制,那就必然会有所图,既然必有所图,则肯定要对高适在淮南的事加以干涉,否则此前他所做的一切就无从解释。
现在秦晋的行事就朝着这种方向发展,崔涣又抬眼瞥了一下秦晋。这个血气方刚的青年重臣,居然有着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符的稳重和气度。
这个发现让崔涣眼皮一跳,怎么以前就没发现秦晋身上似乎还有那么一点令人可以称道的地方呢?霎那间,他又为自己产生这种想法而觉得奇怪,同时不断的提醒着自己,切莫不可被表面现象蒙蔽了双眼。越是奸恶之徒就越是喜欢把自己伪装成忠臣孝子。“周公恐惧留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说的就是这种朝廷上怪现象。那些殚精竭虑,忠心谋国的大臣偏偏多遭受流言蜚语的攻击而谨小慎微,甚至惨淡收场。而像王莽这种篡汉自立的乱臣贼子,却在獠牙毕露之前伪装的谦虚恭谨,使世人甚至称颂其为孔孟之后不世出的圣人。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有道理,崔涣又不自觉的瞥了秦晋几眼。
秦晋与崔涣并肩而作,忽然心有所感,一扭头正好发现崔涣在频频偷瞄着自己。两人目光相撞,并没有出现针锋相对,火星四射的局面,恰恰相反,崔涣竟有些心虚的别转头去。
顿时,秦晋觉得好笑。他在朝堂上见识过太多对自己恨之入骨,必欲杀之而后快的大臣,但像崔涣这么偷眼看自己的人却还是头一遭撞见。
也是他兴致突起,便笑着调侃道:
“崔相公因何频频瞥向秦某,却又偏偏不敢直视呢?难不成有心虚之事?”
只见崔涣的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通红,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尴尬的僵成了一团,连丝笑模样都看不到了。
当然,秦晋也不傻,他知道崔涣和房琯一样,都视自己为潜在的乱臣贼子,就算不除去,也要下力气打压,此人刚刚的目光分明是一种打量的神色,其中又参杂着些许的疑惑和好奇。
这时,高适已经开始向李亨表示自己到淮南以后准备要做的事情,而且还条理十分清晰的列出了一二三四五。秦晋暗暗道:像高适准备去淮南做的事,八成以上都是随机应变,相机而动,怎么可能身在千里之外就定下了可执行的细节呢?这不过是在宽李亨之心而已,因而这也算得上是善意的谎言吧。
一念及此,秦晋的嘴角微微上翘,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有着那一世的记忆,可以料事先机,自然知道高适此去马到功成,摧枯拉朽,因此全无担心之意。
不过,李亨却是一本正经的坐在地图前面,前倾着身子,仔仔细细的听着高适详尽而又不失生动的讲述和解释。
看来这个高适果然了得,既有临机应变之才,又胆识过人,其口才也是有如悬河之水滔滔不绝。秦晋忽然竟觉得,比之此人自己在这三方面还要差了许多。
渐渐的,崔涣也被高适的话语所吸引,忽而眉头紧促,时而又舒然展开,冷不防的又提醒了一句。
“此去淮南,艰险自不必说,切记要临机应变,这地图上的策略,做个腹稿也就好了,一旦有变则要心无旁鹫大胆处置……”
他自觉说的委婉,但在秦晋听来,已经近乎在提醒高适不要只顾着纸上谈兵,到了淮南以后还是要因时因势而动。
再看高适的脸上没有半点不快,反而恭恭敬敬的向崔涣行礼,谢过他的叮嘱,并表示一定不会辜负天子的厚望。
李亨本来挺的津津有味,忽然听到崔涣名为建议,实为训诫的话,心中略略有些不快,高适的分析每一处都丝丝入情入理,怎么还鸡蛋里挑骨头呢?
崔涣这个人在当宰相之前可不是这个口碑,怎么人的地位变了以后,连性子都变了呢?耿介刚烈就自不必说了,对贤良还吹毛求疵。
但李亨的不快也仅仅是不快而已,他知道崔涣生性忠良,一心谋国而不谋自身,仅此一点就甩掉了满朝文武几条街。
恰在此时,李辅国敏锐的捕捉到了李亨脸上一闪即逝的不快之色,决定趁机再找一找崔涣的麻烦,以报失去左卫军权柄之仇。
“崔相公不是说功过意见承担吗?奴婢倒要为秦大夫说句公道话,日前口口声声要治其构陷藩王之罪,现在不管怎样也要给个合理而又公道的说法吧?”
此言一出,在座之人都为之一惊。李亨低低的咳嗽了一声,暗示李辅国不要在这个时候挑事,攻讦崔涣。不过,李辅国心头恨意正盛,居然连天子的提醒都假意没领悟到,依旧似笑非笑的质问着崔涣。
果然,崔涣身体一僵,脸上的表情也好像凝固了。
李辅国见状就知道这一下击中要害了,他打算乘胜追击。
“这且不算,身为宰相却判断错了时局,如果李岘中途被反贼追杀而死,岂非要误了军国大事?”
这一句指责分量极重,直等于昏聩不胜任的断语评价。
崔涣终是脸上挂不住,突然起身离席,来到殿中在李亨面前长跪不起:
“臣年老体衰,昏聩不胜任,自请致仕回乡!”
最后说道致仕回乡时,他的声音竟有些发抖,甚至于哽咽。
因为李辅国说的没错,假如李岘死在了半路上,永王李璘造反的消息恐怕要三两个月以后乃至更长时间才能传回长安,因此而耽搁的战机恐怕难以估量。为什么秦晋可以通过只鳞片爪的消息就能准确的推断出永王李璘的动向,他却不能呢?
在请罪的同时,崔涣也质问着自己,最后只能归于自身能力的不足。
如果能力不足而又忝居相位,对朝廷,对天子都是不负责任的。念头及此之下,他才愤而辞相请求致仕。
这一下,李亨反而愣住了,想不到原本只是朝堂上的日常争吵,现在竟演变成了崔涣羞愤致仕。等到他意识到崔涣的情绪不对,打算出言阻止时,已经晚了。
“老相公莫要妄自菲薄……”
“陛下,非臣自薄,实在是忝居相位而不胜任,臣宁愿让出来,使有能有德者居之!”
李亨本就素来寡言,现在更拿不出有力的说辞使崔涣回心转意。在他意识中,政事堂的宰相,房琯与崔涣可互补不足,剩下的韦见素不过是个添头,夹在两人之间凑数。现在房琯领兵出征,如果崔涣再挂印辞相,让他一时间上哪去找合适的人选呢?
“陛下,请恕臣直言,崔相公并非不胜任,而是对臣有先入为主之见,才被蒙蔽了眼睛。只要假以时日,臣相信,陛下定能看到重臣和睦,一心谋国的景况!”
秦晋忽然站了出来,指出崔涣的问题在于带着偏见看人,而不是能力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