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决断,还请陛下圣裁!”
达奚珣回答的模棱两可,两头都不想得罪,却把安庆绪堵的难受。
“朕是问你意见,不是让你反问于朕!”
达奚珣咬定了各方不得罪的心思,任凭安庆绪如何发火都不做一字一句的建议。安庆绪本来就在严庄和阿史那承庆处积攒了火气无处发泄,现在达奚珣又如此话头,令其登时火冒三丈。
“达奚珣,你不过是区区降臣,是太上皇看重才让你做了宰相,而今只知享乐而尸位素餐,就不怕朕问你的罪吗?”
安庆绪这才刚刚登基,就有了做皇帝的觉悟,训斥大臣字字句句都像那么一回事。
他只觉得达奚珣滑不留手,像泥鳅一样可恶,不能拿严庄与阿史那承庆如何,处置此人却没有任何顾忌。
达奚珣也没想到安庆绪居然震怒,立马就被吓坏了,忍不住跪在地上,连连请罪。
“启禀陛下,老臣无能,愿致仕还乡!”
说实在的,在燕朝这乌烟瘴气的朝廷里做宰相,总有种沐猴而冠的滑稽感。看看安氏父子手下的重臣都是些什么玩意,草莽猎户有之,戴罪刺面的刑徒有之,让这些说话就满嘴污言秽语的粗鄙军汉位列朝班,实在是令人可笑可悲的事。
是以,安庆绪指责他无能之时,索性就一并承认,请求致仕,也许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还能有个安稳的晚年。
然则这只是达奚珣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安庆绪见他居然有脱身的打算,更觉得这是对自己的不敬,或者是不屑。
安庆绪与其父安禄山不同,骨子里有一种难以对外人言说的自卑,对外人的态度都极为敏感。现在达奚珣一言不合就提出来致仕,这代表了什么?分明就是公然表示了对他的不屑啊!
安庆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顺手抄起御案上的镇纸便冲着达奚珣砸了过去。达奚珣年老体衰反应又慢,玉石质地的镇纸正好砸在了他前额上,登时就血流如注。只听他哎呀一声,双手捂着额头,便痛苦的俯下身去。
将胸中的邪火发泄出来,安庆绪只觉得心情平复了不少,他本就无异重处达奚珣,现在又见其当众如此狼狈,倍感解气。
“宣御医,给达奚相公诊治包扎!”
达奚珣额头上的伤口钻心疼痛,可听了安庆绪的话以后竟顾不得伤痛,心中暗暗吁了口气,知道自己今日渡过了艰危时刻,总算化险为夷。于是,他又忍着疼痛下拜,谢过天子的赐医之恩。
被如此一折腾,严庄和阿史那承庆也都悻悻的不再争辩。
安庆绪见三位重臣宰相都被自己镇住,止息了争执,不禁暗暗有些得意,看来皇帝之威严若非以身相试,实难知晓个中美妙。
好端端的登基大典,竟如此草草收场。
阿史那承庆和严庄都在大典结束后留了下来,打算继续未完的争执。
安庆绪却不想夹在这两个宰相中间为难,于是一纸诏书将两人打发走。既同意了阿史那从礼的意见,也同意了严庄的意见。也就是说,征召洛阳良家子,和从幽燕之地调配兵员一同执行,双管齐下。
至于阿史那承庆与严庄二人,则分别负责各自的建议,哪个实施有效便有重赏。
此计一出,安庆绪变被动为主动,两位宰相顿时没了脾气。他也不禁为自己的急智而觉得得意,严庄何许人也,朝野上下都称其为水晶狐狸,这等人物都被他整治的没了辙,更难抑制心底的兴奋。
回到内苑,安庆绪则有些坐立不安,一想起其父惨死的场面,心中就惴惴不安。他亦曾得到了严庄的汇报,知道安禄山的尸首就被埋在了其寝殿之内。
午后闷热,睡意阵阵袭来,安庆绪斜依在软榻上,不知不觉便打起了轻酣。半梦半醒间,他恍惚间觉得有人在叫自己,等听清了那声音,心脏就骤然狂跳,这,这不是安禄山的声音吗?
安庆绪想要回头,却发觉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从头到脚竟都没了知觉。凄惨的叫声伴着粗重的脚步越来越近,他只觉得冰凉的东西搭在脖颈间,紧接着丝丝疼痛切入皮肉,那是锋利的刀刃。
忽然间,安庆绪的头转了过去,赫然只见安禄山七窍流血,正怒视着他。
“父皇……不要杀我…..”
失声求饶之下,安庆绪顿觉眼前逐渐模糊,又转而清晰,可定睛一看,面前站着的却是个穿着清凉的宫女。
“陛下,陛下,醒醒……”
安庆绪这才反应过来。
“噢,朕是在做梦……”
清醒以后,安庆绪发现自己的中衣早就被汗水浸的透湿,穿在身上实在难受,便三两下扒了个干净,整个人赤.条.条的顿觉清爽了不少。他的视线落在宫女雪.白的胸.口上,目光中顿时腾起了熊熊的火焰,一把便抓住她白嫩的手腕,将其用力揽在怀中……
一阵折腾过后,安庆绪却并未如以往一般的心满意足,反而觉得莫名的心慌。
刚刚噩梦中安禄山七窍流血的模样又涌现在眼前,原本殿内闷热无比,他却禁不住重重的打了个冷颤,出了一身的冷汗。
当天,安庆绪就搬出了皇宫,返回晋王府邸。他决定一步也不踏进那个令人白日生噩梦的禁宫内苑,索性便将晋王府当做了行宫。
入夜时,严庄又来求见。安庆绪原本不想见,可后来又改了主意,命人引其入内。
“臣思来想去,只觉得朝廷与陛下之患不在唐朝,而在范阳!”
严庄语出惊人,安庆绪立时紧张了起来,问道:
“相公何出此言啊?朕只有灭了唐朝,才能坐稳大燕的江山,如何大患却在范阳?难道史思明……”
“陛下猜的没错,史思明才是心腹大患。唐朝一败再败,宰相房琯与十万大军土崩瓦解后,早就成了待宰的羔羊,虽有神武军进抵新安,却是回光返照而已。史思明则大不相同,此人入春以后便取了太原以北的半数河东郡县,现在又操控大半河北之地,如果不加以限制,早做筹谋,只怕等其做反之时,就再难压制!”
初时,安庆绪也认为史思明是他的头等大敌,可在严庄如此细致的分析之前,从未真正的正视其人,将其当做心头大患。现在,他已然意识到,史思明坐拥如此实力,又在燕军中拥有仅次于安禄山的资历和威望,将来必反,却别只在于迟或早。
“这,这……相公可有妙计教朕?”
严庄道:
“臣连夜觐见,便是有一计献上!”
“相公快说,朕无所不从!”
“陛下,臣回到府中思量了许久,才想到一个一举两得之策。既然朝廷要去范阳征兵,何不借此机会,派遣得力干将,以征兵为名赶赴范阳,突起发难杀掉史思明!如此一来,河北、河东可定,陛下就再无心腹之患。”
闻言,安庆绪击掌道:
“相公此计甚妙!”
可才说了一句,他又忍不住皱眉问道:
“相公以为,何人堪当此任呢?”
严庄则面无表情的答道:
“阿史那从礼与尹子琦于军中资历威望均足以胜任,陛下可由二人中选其一!另外,安守忠、李立节可随行辅之。”
安庆绪思量了一阵。
“尹子琦领兵对抗唐.军,脱不开身,如此看来也只有阿史那承庆亲自前往了,至于安守忠和李立节的确也是合适的辅助人选,相公以为如何?”
就实而言,安庆绪不想将阿史那承庆派往范阳,可此番谋划是要杀掉史思明,一般人他绝难放心,对身边可以信重的,掰着手指头数来数去,也只有此人是最合适的。
因而,在经过了慎重的考虑之后,安庆绪最终采纳了严庄的建议,并决定以阿史那承庆为将,用征募兵员的名义赶赴范阳,图谋杀掉史思明,永绝后患。
严庄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晋王府,在来之前他想好了满肚子的说辞,最终也只用了一小半,这个建议可说是正戳中了安庆绪的要害处。他对这个新皇帝也可谓是知之甚深,其表面的鲁莽自大以及内心深处不为外人道的自卑和不自信,均在其意料之内。
严庄提出来的这个建议,由不得安庆绪拒绝,史思明已经是除了安禄山以外,另一座压在其心头的大山。安庆绪时时刻刻都在为史思明的威胁而感到头疼。
此前,安庆绪通过兵变夺取了洛阳城内的军政大权,却费尽力气的留住安禄山,并下功夫编排了种种谎言稳住他,所图的正是以安禄山的积威镇住桀骜不驯的史思明。
后来,还是因为安庆绪自己的不慎和李猪儿的狡猾,不得已之下才杀掉了安禄山。可安禄山一死,这个消息便如纸包不住火一般,早晚有一天会大白于天下。到那时史思明必然会趁机造反,与其等着史思明造反,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史思明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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