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岂料那军卒答应的好好的,这一走竟足足有半个时辰没有回音,达奚珣也是忍耐力奇好,生生忍住了不去催问,好歹也要顾及三品重臣的体面和风度。.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进来两名面生的军卒,看的他心里慌,不知又生了什么状况。
只见对方仅仅和那个当值的军卒对话,言语间达奚珣也听明白了,这两个面生的是来接替当值的。
眼见着那个收了自己金叶子的军卒要走,达奚珣再也顾不得什么体面和风度,直接起身去拦住他。
“且先慢走……”
那军卒未等他说完就先笑了。
“贵使稍安勿躁,想来是我那兄弟办事不利索,小人这就去催问。”
既然对方说的如此痛快,达奚珣也就把后半截质问的话憋回了肚子里。再者,收受贿赂这种事毕竟是要避人的,如果当面说出来不也就等于撕破了脸吗!念及此处,他只得含笑回应:
“好说,好说,再等等。”
接替来当值的两名军卒显然都不是好脾气,达奚珣几次搭讪试图套些口风,对方都带搭不理的,他也只得尴尬的枯坐苦等。
谁知这一等便又等了一个时辰,那两个军卒答应会弄来的饭食也没有个影子。他虽然忐忑却不是傻子,知道那两个人嘴上答应的好,实际上应该早就把自己抛到脑后了。
吃了哑巴亏不打紧,打紧的是秦晋何时才能来见自己,如此把人不上不下的吊着,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然则,秦晋迟迟不出现,眼看着就要到了日落时分,达奚珣又在担心能否如期返回洛阳城去。
“敢问秦大夫何时来啊?如果今日不得闲,某便明日再来!”
终于,返回洛阳的**过于强烈,达奚珣决定不再等下去,先回去再说,哪怕被安庆绪骂个狗血临头,也比在这里不上不下的好上千倍万倍。
如此说只是给那两个军卒听的,与此同时达奚珣也起身打算走出帐去,岂料两名军卒却唰的抽出了横刀,叉在他面前,语气冰冷的喝了一声:
“回去,无令不得出帐!”
这一下突如其来,达奚珣好悬没被吓的尿在裤裆里,他好不容易稳定住了情绪,才无力的抗议着:
“某乃大燕使者,你们,你们不能扣留……”
他的抗议却只换来了无情的嘲笑。
“大燕?安庆绪那贼沐猴而冠,天下世人哪个不知,老夯货为何偏生如此犯贱,上赶着回去磕头吗?”
这句话可直戳在了达奚珣的心窝子上,哪个不知道做大唐的臣子光彩,这不是被逼的没有办法嘛?如果当初不委身投贼,现在的他早就化作了冢中枯骨,不应该是死无葬身之地,任凭野狗吞食……
然而,看着对方持刀怒目,达奚珣本想争辩几句,又都被吓回了肚子里。
可如此不闻不问也不是回事啊,是杀是剐总得有个准话吧。
“你,你们要如何对待老夫?”
这时的达奚珣已经心如明镜一般,知道唐营这些人是不打算放他回去了,否则也不可能如此戏耍了自己一整日。
“乱臣贼子,老夯货自己说说,该如何处置?”
乱臣贼子必然当诛,可这话让他自己怎么说得出口?
面如土灰的他只得颓然坐回榻上,开始长吁短叹。
其中一名军卒又道: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俺们神武军处置叛贼可从来没手软过。听劝的话,还是好好想想有什么遗言可交代,那有纸笔自己去写,将来说不定还能落到妻儿手中。”
该交代的遗言,达奚珣昨晚就已经和妻交代过了,可当真坐实了预测之后,他又觉得还有千言万语没来得及说,颤颤巍巍的走到案前,提起笔未等落下,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噼里啪啦滚落。
达奚珣的这一番举动又换来了当值军卒的嘲笑。
“你这老夯货好没出息,死便死了,哭哭啼啼做妇人状,难道就不怕丢祖宗的脸吗?”
达奚珣心道,如果怕给祖宗丢脸,当初他也就不会叛唐投贼,如今只可惜自己拼着遗臭万年,也只在这世上多活了两三年而已。
一念及此,心生绝望,顿时又泪如雨下。
一张遗书勾勾抹抹写了半晌,上面又沾染了许多的泪痕,看起来皱皱巴巴的,不成个样子。
达奚珣将之折好,封口,又写下了长子的名字,而后又看向那两名当值的军卒,期期艾艾的问道:
“不知这,这遗言当交给谁?”
又是那个军卒,当即嗤笑道:
“老夯货还当真了?哪个愿意为你不顾生死的去送信?既然该写的都写下来,便收拾收拾,等着吧……”
一句“等着”之后便没了下文,达奚珣却不能不多想,也许“等着”二字后面就是死亡吧。这一天终于到了,这世上有他太多的牵挂,又怎么舍得就如此死去?可不死又有办法吗?
正悲痛间,军帐外面终于又有了响动,达奚珣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
这回进来的则是一些甲装俱全的军卒,一个个身上都带着凌厉的杀气。
“你就是达奚珣?”
为者显然是个头目,盯着达奚珣劈头便问。
目光咄咄逼人,达奚珣被迫低下了头,颤声答道:
“正,正是老夫!”
“锁了,带走!”
话音方落,便有军卒蜂拥上前将其按到在地,不由分说便将冰冷的铁链套在了他的手脚上,又有人提着铁锤将其叮叮当当的砸着。
囚牢里给犯人用的这种铁锁链并不使用锁具,因为锁具制造复杂,支出过大。所以,铁链拷在手足上的接口都是硬生生砸死的。
此时的达奚珣并未反抗,只求饶似的哀告着:
“轻点,轻点,老夫不乱动,不乱动就是……啊,哎呦……”
一把老骨头被如狼似虎的军汉押着,浑身疼的难以用语言形容,砸铁链的锤子可能是失了准头,有几下都结结实实的砸在了他的手脚上,疼的更是撕心裂肺。
只不过,这些人哪里会理会他的哀求,极为利索的处置完后,又将其一把拎了起来。
“罪囚达奚珣,验明正身,走吧!”
既然知道必死,达奚珣本想努力做出无所畏惧的模样,可尝试了半天居然连身体的颤抖都无法抑制,甚至于走路都倍显艰难。
双手双脚的铁链少说也有二三十斤,上面乌黑肮脏,透着令人作呕的腥臭气,也不知道锁过了多少必死罪囚。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黑透,推推搡搡之下,达奚珣被押到了一处低矮的土屋前。
“进去吧!”
“敢问诸位,不,不是就地正法吗?”
那头目却冷笑道:
“想痛快的死吗?别做梦了!”
这句话中的意思是他不会马上就死,可达奚珣听来却有毛骨悚然之感,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处置自己。他对历朝历代的酷刑也知之甚多,炮烙,烹煮,活剐,分尸,哪一样都是想想都觉得恐怖至极。
达奚珣在心里悲哀的反问着自己:难道想要死都成了奢望吗?
土屋漆黑阴冷,透着熏人的恶臭,达奚珣欲哭无泪,如果之前他还能哭出来是得知悲剧成为现实的泄,现在则是自知求生无望的心如死灰了。
就算心如死灰,达奚珣还是想吃一顿饱饭,他从一早到现在已经整整一日水米未打牙了。
“水,水,我要喝水,我要吃饭!”
他抓着气窗的木栏,一遍又一遍的喊着。
可外面的人就像什么都听不见一样,任凭他喊破了喉咙,也每一个人有反应。
此前在军帐时,虽然心有忐忑,可对方毕竟还是多少礼遇的,现在的境遇则大大不同,锁链加身,被关在猪圈一般的土屋里,可说是他此生从未遭受过的悲惨境地。就算当年安禄山处置他们这些唐朝降臣,也没有如此加以虐待啊,无论降与不降者,都是以礼相待。
“我乃堂堂宰相,你们不能如此对我!”
嗓子喊的失了声,达奚珣无力的靠在土屋内的茅草上,茅草里散着阵阵恶臭,如果是以往他躲都来不及,现在却不管不顾。这也不难理解,试问一个绝望了的人,还有什么心情估计周遭的环境呢。
迷迷糊糊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达奚珣忽然听得外面有人叫他。但他只当做时幻觉,到了这般田地,哪个还会搭理自己呢!
“达奚珣,达奚珣,你耳朵聋了吗?”
这句话听得真真切切,不是幻觉,达奚珣从茅草上坐了起来,恐惧更是无以复加,难道他们今夜便要动手了吗?
只听得门锁哗啦直响,于黑暗中进来三两个人,就立在狭小的土屋内,也不说话。
这一刻,达奚珣几乎要窒息了,死亡的恐惧就像毒虫般,一口口的咬着他,霎时间强烈的屎尿感涌了上来……
“我就是秦晋,让达奚相公久等了!”
黑暗中,一个冰冷的声音突兀响起,达奚珣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惊又骇的望向那几个黑影,奈何土屋内过于黑暗,根本就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秦大夫要杀便杀,何必,何必这么折磨老夫呢?”
达奚珣本想求饶,可一想到求饶也是徒然,反而便质问了一句。
却听黑暗中的秦晋冷笑道:
“这就算折磨?那些因为无情战火而惨死的人,那些因为安贼叛军而痛失妻子兄弟的人,他们又找谁诉苦鸣冤去?”
“老夫只是降了燕朝,并未亲手处置任何人的生死啊!”
秦晋再次冷笑。
“助纣而不为虐,好辩解!对你的处置已经有了结果,一者剐刑,二者烹杀,任选一个吧!”
闻言,达奚珣浑身都禁不住的哆嗦了一下,他料到了神武军一定不会轻饶自己,可也没想到当真是这种令人折磨致死的酷刑。
他也觉得自己很冤枉,除了投降安氏父子以外,并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不该遭到这种酷刑加身的!
这一次,达奚珣再也硬气不起来,转而跪在地上,苦苦求饶:
“某虽投贼,却不敢有残害百姓的念头啊,也从未如此做过。念在,念在如此份上,秦大夫开恩,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吧!”
一开始达奚珣硬气的顶了几句,秦晋还觉得有点麻烦,似乎此人也不像他们说的软骨头,可这才转了个念头,达奚珣的反应就让他如此惊讶。
看着跪在地上的达奚珣,秦晋一言不,任凭他惨嚎着求饶,觉得火候差不多了,这才说道:
“该死之人自有取死之道,若绕你一命,达奚相公是不是要给秦某一个免你死罪的理由呢?”
“啊?甚?”
达奚珣也有些蒙,他不过是尽人事的哀告求饶,怎么听着秦晋的口风,竟像有活路一般?
这个念头使得他心里生出了浓烈的求生**,几乎在同时,又膝行向前,直到秦晋脚下。
“只要能不死,老夫愿与大夫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倒也不必,达奚相公想必有兴趣见一见这几个人!”
秦晋的话锋转的太快,以至于达奚珣都没反应过来。
忽然间,土屋内火光大盛,松明火把被点燃,他这才看得清楚,土屋门口还有几个人,一样的铁链加身,这不是随他而来的副使吗?
这副使名为协助, 实际上是安庆绪派到他身边的监视者。只是想不到,竟会在这种场合下重又见面。
“达奚相公好一副狗奴才象,丢尽我大燕颜面!”
副使身后的几个人也都是他的随从,此时也都面露鄙夷之色。
霎时间,达奚珣恍然大悟,原来秦晋此举不过是变本加厉的羞辱自己,哪里是有了求生的活路啊!
“好,好你个秦晋,居然,居然如此羞辱老夫,老夫,老夫就算做鬼也,也不会放过……”
只可惜最后那个“你”字还没说出口,达奚珣就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达奚珣只觉得满身的骨头都像断了一样,稍动一动就疼的难以忍受。他想撑起身体,可入手处却是丝滑的锦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