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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继忠在唐朝时原本只是区区孝廉,直到燕兵横扫河北,大部分唐朝官员不是英勇就义就是仓皇逃走,他这才“挺身而出”应召做了县令。这个官可算是得来不易,现在突然见了大燕天子已经觉得幸运之至,又听闻天子有意让其入政事堂为相,便更加的感激涕零。
“承蒙陛下错爱,臣,臣无以为报,惟愿效死……”
说话间,他已经痛哭流涕,以头叩地,长跪不起。
对于眼前之人的表现,安庆绪很是满意,他在洛阳时总觉得信不过身边的臣子,现在到了地方就觉得从微末之中简拔的大臣一定会对自己忠心耿耿,这个何继忠就是再好不过的例子。
“何卿这是说甚话了?快快起来,朕,朕只让你好好活着在身边效力,何谈一个死字呢?”
何继忠的谦卑使他更加满意,自打做了天子以来,身边的近臣还没有几个动辄下跪磕头的,一个个都硬气的很,架子也大的很。虽然,安庆绪并不觉得有什么不满的,可突然间遇到了一个如此谦卑的大臣,登时就如获至宝一般。
安庆绪的双手用了力,将何继忠硬是搀扶了起来,近距离的观察此人面貌,但见国字脸上三缕须髯,当真是好端端的一副仙风道骨,这才是栋梁之臣的样貌啊。与之相比,不论严庄或是安守忠,都要被甩开十八条街去呢。
“何卿生得好样貌啊!”
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一出口,何继忠竟不知道如何应答,天子这是在夸赞他样貌惊奇过人,可这又不是天子对大臣满意的标准评价,因而一时间竟有些心理发虚,摸不清楚这位大燕天子对自己的态度了。
忐忑之下,何继忠期期艾艾的问道:
“陛下,臣,臣的样貌可,可有不妥之处?”
此话一出口,何继忠又后悔了,身为一个骨鲠之臣怎么能问出这么没有水准的话呢?但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想要收回来已经是千难万难。好在安庆绪看着他顺眼了,便什么都觉得顺眼。
“何卿生得好皮囊,连朕都艳羡不已呢!”
说起来,这也是何继忠得意的地方,自己这孝廉之所以能够在乡里间拔得头筹,生就的这副好皮囊也占了不少便宜呢,本地太守原本他的名声并无特殊好感可见识了他的样貌与谈吐之后,当即就拍板决定举其为孝廉。
所以,当他确认安庆绪仅仅与当年的本地太守一般态度之后,心中除了重新安稳以外,更多了几分得意。
“皮囊乃父母所赐之物,臣日日感念亲恩,唯有报效天子,才不负了臣所承受的雨露恩泽……”
这话说的虽然不伦不类,可安庆绪原本也是个不学无术之辈,今日此前骤闻何继忠有治政之言,现在又见他说话颇为中听,心下对其便更是欢喜。
只听得何继忠又道:
“陛下今日以邺城为新都,百废待举,当务之急乃是开辟圣驾居住之宫殿,只有中枢稳固了,才能,才能政令通达,威布九州……”
安庆绪更是满意,觉得这位县令不但懂得建言爱惜百姓,还会设身处地为自己的生活做打算,当真是个难得的悉心之人。
只是何继忠的这一番做作表现落在安守忠的眼里却是另一番感受,这些话原本是应该由他来建言,怎么突然就蹦出来个县令将所有的风头都抢了过去呢?
安守忠并非一个爱出风头的人,只不过被人抢了先,大有权力地位受到威胁的感觉。当初此人在洛阳城中大搞清洗,杀人无算,为得不就是这权力二字吗?现在虽然到了邺城地方,可也不意味着他转了性,会容忍有人对他的权威进行挑战。
然则,安庆绪毕竟还是天子,一句话就把何继忠由县令简拔为分量很重的京畿尹,虽然还远远不足以与其分庭抗礼,然而这却是个危险的征兆。
“京畿尹?当真是笑话……”
躲在后面的安守忠在冷笑的同时又自言自语,这么不伦不类的官职也只有安庆绪这种不学无术之徒才能想的出来。
“安卿何在?”
安庆绪的目光在随行的乡绅与官员中搜索着安守忠的身影,安守忠闻言便又排开人群挤上前去。
“臣在!”
“刚刚何卿的建言朕已经采纳,还请以军粮接济百姓,以安他们的心。还有,须得张贴布告,晓谕百姓,大燕已经迁都至此,希望他们能……”
安庆绪啰哩啰唆的说了一大堆,在安守忠听来都是些废话,新都刚刚迁到邺城,当务之急可不是什么狗屁保境安民,而是如何应对来自南北两个方向的军事威胁,如何才能站稳脚跟。
所谓百姓,只能够锦上添花而已,指望着他们的拥戴?不如指望着冬雷夏雪来的实在。
不用想,这些一多半都是那个何继忠的建议。
“陛下圣明,不过臣还以为,唐兵兵锋已经威胁卫州,新乡、卫县又是邺城门户,须得派重臣,重兵驻扎此地,否则陛下将难以在邺城安枕。一旦卫州落于唐兵之手,只怕……”
安庆绪难得的有了主见,不等他说完便大手一挥,斩钉截铁的说道:
“唐兵在都畿道折腾的分身乏术,如果贪多,只会嚼不烂,到那时只会是咱们反击的大好时机!”
安守忠暗暗腹诽,这个大燕天子怎么如此笃定神武军进攻卫州就一定是贪多嚼不烂呢?
他的眼线刚刚送来消息,驻军在与卫州一河之隔的阳武人马并非神武军嫡系,而是来自草原的回纥部精兵。
说实话,在起兵反唐之前,安守忠也没少和回纥人打交道,区别在于双方一直是以盟友的姿态存在,这些草原上异军突起的草原勇士,一直是所向披靡的,打击各部叛贼可谓是鲜有失败的情况。现在回纥部仍旧站在唐朝一边,安守忠便在本能上有意避免和这些草原精兵正面作战。
而那个近年来声名鹊起的秦晋仿佛摸准了他的脉门一般,就连排兵布阵都死死的卡在他七寸之上。以回纥部精兵威胁邺城南部紧邻的卫州,就好像一颗硬枣核卡在了喉咙里,吞不下,吐不出。
尤其是今日,据密报所描述,回纥部的游骑已经频繁出现在卫州等地,那里并没有重兵设防,如果仅凭地方守军,说不定那些人会在强大的威慑压力之下投降唐兵也未可知。
此前安守忠一直护着安庆绪逃命,自然不愿意在卫州分兵,而现在既然有意于邺城重新发展,那就不得不再次考虑根基之地的稳固与否,分兵自然也就在所难免。
可他们只有残兵两万余,一旦分兵,势必将变得更加脆弱,左右为难之下,他觉得眼前得局面就像是个死结一样,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开的。
再看看那个摇头晃脑,自以为是的何继忠,居然建议什么发放军粮接济百姓,以吸引百姓们往邺城聚集,这简直就是慢性自杀的行为。他们没了洛阳的含嘉仓,手上的粮食也仅够月余支用,哪还有多余的分给百姓呢?
偏偏安庆绪当家了还不知道柴米贵,仍旧是在洛阳时一掷千金的脾气。
“安卿,接济百姓一事,朕已经全权委任于何继忠,你可要全力配合啊!”
安守忠终于忍耐不住,出言道:
“陛下,军粮眼看就要告罄,若要周济百姓,军士们就只有饿肚子了!”
对此,安庆绪好像从未考虑过军粮不足的情况,陡然听得安守忠如此说,不禁吓了一跳。
“如何粮食就紧缺了?河北粮仓在何处?不能开仓放粮吗?”
“河北粮仓俱在范阳左近,陛下可等阿史那承庆南返之后,与其商议过,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提起阿史那承庆,安庆绪的神色里突然又闪过了一丝丝担心。已经过了这么长时间,为何仍然音讯皆无呢?可别是遇到了意外。
突然,马蹄声急,军报紧随而至。
“报,李宝臣已经率部抵达邺城护驾……”
安庆绪闻言大喜过往,这可是他重返河北以后,第一个赶来护驾的人。虽然他甚至没听过李宝臣其人,但能在其落难之时还不辞劳苦的赶来护驾,那就是雪中送炭。
“快,快带李宝臣来见朕!”
安守忠却是听说过这个李宝臣的,此人本是奚族人,投靠唐朝以后一直在安禄山麾下为将,是安禄山众多养子中其中的一个,在起兵之前一直不显山不露水,直至率十八骑劫持太原尹,才在安禄山面前有了一席之地。
只是安守忠一直奇怪,此人在安禄山未死之前名问安忠志,直到安庆绪继位以后才改名为李宝臣。这个举动颇为奇怪,安为大燕天子之姓,为何此人还要改姓唐朝天子之姓呢?
其实,这也不足为奇,唐朝毕竟立国百年,但凡内附的胡人如能能被赐姓李那就是高人一等的资本。在安禄山死后,他的不少养子都改姓为李,安庆绪一直在深宫之中为鬼魅之事所困扰,因而没听说过安忠志改名也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