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破晓还有一个时辰,长安这座八百年古都火光四起,就像一头受了重伤的野兽,拼命的挣扎,绝望的嘶吼。许多百姓在睡梦中尚未清醒,就被炽烈的火舌与滚滚的浓烟吞没。
长安的守军更是早就人心惶惶,半数以上都陷于了失去指挥的瓦解境地,只有少数精锐能够保持原有的编制,比如鱼朝恩的神策军。然则,此时的鱼朝恩早就已经无心抵抗,甚至连救火都不想,因为这大火原本就是他放的。
“打开金光门,放吐蕃人入城!”
一声令下,位于长安城西部的金光门缓缓打开,代为谈判的使者在几十名随从的护卫下直奔吐蕃大营而去。
早在莫名其妙的地动之时,玛祥仲巴杰就在时刻注意着长安城内的动向,眼看着城内燃起了熊熊的火光,便已经猜到了唐朝内部发生重大变故,甚至有可能内部打了起来,意识到这一点以后他大喜过望,预计着天明之后对长安发动强攻,必然一鼓而下。
谁知,距离天亮还有大半个时辰,唐朝方面就派了人来商议投降之事。开始,他尚不相信唐朝会如此无能,甚至连像样的仗都没打上一场就要投降,但很快就发现原来有投降意愿的不过是唐廷中的一名宦官。
而这个宦官的名字也是从未听说过的,玛祥仲巴杰在长安为使多年,对唐朝的官场情形也十分了解,从前李隆基在位时,权倾朝野的大宦官是高力士,而今一朝天子一朝臣,家奴自然也又换了一茬。李辅国当然不让的成了李亨最得力的鹰犬走狗,这个鱼朝恩又是从何处冒出来的?莫不是有诈?
玛祥仲巴杰本都不打算理会这个鱼朝恩的宦官,但杜万全听说了之后力劝他一定要见见此人,因为此人在唐廷内部虽然低调,可实力却已经隐隐可与李辅国相抗衡。
唐廷内部的情况,玛祥仲巴杰也大致了解了一些,作为天子的李亨中风卧床,具体病情虽然不得而知,可总归是权力和威望都大不如前,这就给了以张皇后为首的外戚以机会,而鱼朝恩正是巴结着张皇后才在神武军站稳了脚跟。
想通了这其中的关节以后,玛祥仲巴杰痛快的答应了鱼朝恩投降的请求,并许愿一旦长安高坡,将由他负责恢复长安的市面稳定。
一缕曙光终于撕破了黑暗的幕布,出现在玛祥仲巴杰眼前的长安与他所熟识的大相径庭,从前那个繁华瑰丽的大唐帝都此时竟处处笼罩着团团浓烟。
大火并没有不可遏制的蔓延开去,似乎城内人为的控制了火势。约定的时间一到,东代大将尚悉结亲领一万兵马直奔金光门而去,那里也是约定的受降地点。
一万吐蕃铁骑抵达金光门,鱼朝恩早就带领着一干部众拥趸候在了门外。
尚悉结担心的*使诈没有出现,鱼朝恩十分谦卑恭顺的将他迎进城内,兵将象征长安府库的钥匙与印信亲自交给了他,并让他转呈给大相,玛祥仲巴杰。
尚悉结一生都未曾离开过高原,他所经历过的战争不是横扫西域小国,就是在陇右与河西大败唐.军,就算唐.军打胜了仗,也不过是击退吐蕃人的进攻而已。尤其是天宝年以来,唐朝在与吐蕃的军事冲突中,逐年呈现守势……也正因为如此,他从来都瞧不起唐人,尤其献城投降的还是个没了下边的宦官。
命人接过了鱼朝恩的进献以后,尚悉结居然当众让他脱掉裤子,因为他要看看没了下边的男人究竟长成什么样子。
鱼朝恩虽然是个宦官,但在唐廷也是位高权重,尚悉结如此无异于当众羞辱于他,但此人不愧是天生的好奴才,只谄媚卑微的躬身笑道:
“小人鄙陋,又有暗疾,只怕将军沾染了晦气,将军若想看,小人现在就去宫中,捉了十个八个身体康健的不知可否?”
尚悉结原本也只是有意轻慢,但听说这个没了下边的男人身体有暗病,不免提高了警惕,他早就听说很多由吐蕃到长安为使的人很容易得病,而得了病的又有半数以上是救不活的。所以,自打进入关中腹地以后,无时不刻都小心翼翼,他挥了挥手,示意鱼朝恩离自己远一点。鱼朝恩恭顺的退后了几步,低着头脸上看不出喜怒。
从鱼朝恩献城,到吐蕃人进入长安,不过是一个上午的功夫,比起三年前的孙孝哲大军,吐蕃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轻而易举的进入了长城。唐朝立国百余年,作为京师的长安第一次陷落,落入了吐蕃人的手里。
吐蕃大军进入长安城的第一件事就是搜掠财物,而玛祥仲巴杰惦记的大唐天子,皇后等重要人物都跑了个干干净净,这对他而言只是美中不足,这些人在与不在都不是关键,关键要把广武王李承宏掌握在手里。
事实上,就连李亨的兄弟和儿子都有许多来不及逃走,至于其他宗室旁支就更没有在意了,所以广武王李承宏很快就被带到了玛祥仲巴杰的面前。
由于大明宫被焚毁,玛祥仲巴杰便暂时住进了城东永嘉坊的兴庆宫,坐在勤政楼的御座上,心中无限感慨。当年出使到长安来,就是在此地向大唐天子向天可汗叩头行礼,时过境迁,当年的天可汗早就无足轻重,而他则反客为主,坐在了天可汗的御座上。
“你就是广武王?金城公主的兄弟?”
“金城公主正是在下胞姐!”
李承宏小心翼翼的行礼,尽管一再克制,玛祥仲巴杰仍然能看出来他在止不住的发抖。他从心底里也渐渐生出了对李唐皇室的轻视与鄙薄,如果李唐宗室都是这种无能之辈,他们还有什么资格具有这片辽阔的土地呢?
当然,李承宏越是无能,对玛祥仲巴杰而言就越是好事,因为一个无能者才是最好操控的。
“你想不想做皇帝?”
“啊?”
玛祥仲巴杰的问话过于跳跃,前一句还在问他与金城公主的关系,下一句居然就问他想不想做皇帝。
身为李唐宗室又有谁不想做皇帝呢?但这话从一个攻破大唐帝都的帝国宰相口中问出来,对于李承宏而言就像被一道闪电击中,浑身忽而僵直忽而发抖,冷汗止不住的往外冒。
“在下从无有此奢望,从无……”
李承宏终于承受不住巨大的压力,双膝跪倒,以头叩地,几乎带着哭腔的求饶:
“请,请大相饶了在下吧!”
玛祥仲巴杰哪里能理会李承宏的告饶,从御座上起身,径自来到他的面前,双手用力抓住他的双臂,用力将其托了起来。
“眼看就是要做皇帝的人了,何以动辄便跪?去看看你的外甥吧,他也一同来了!”
李承宏的思维在惊吓中几乎已经凝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吐蕃宰相口中的外甥就是新一任吐蕃赞普赤德松赞,亦是其姐金城公主的亲生子。
此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又哪敢有半点违拗手握重权的吐蕃权相呢?便只得依言去见自己的外甥。
刚刚打发走李承宏,尚悉结就兴冲冲的奔进了勤政楼。
“大相,有好消息……军士搜掠太极宫时,发现了,发现了唐朝的太上皇!”
“太上皇?”
闻言,玛祥仲巴杰心头就是一阵狂跳。太上皇不就是当年的天可汗李隆基吗?这个人现在虽然已经对唐朝的时局无足轻重,可对吐蕃人而言绝对是个无可取代的宝贝。
“确定是太上皇?”
玛祥仲巴杰确认的问道,尚悉结重重点头。
“不会有错,从太极宫内抓获的宦官宫人都去辨认了,确定无疑!”
“好,很好!一定要好生对待此人,若有三长两短,我为你是问!”
难以抑制心中的兴奋,玛祥仲巴杰在勤政楼内急速的转着圈子,然后又道:
“不能再把他留在太极宫,带到兴庆宫,重兵护卫!”
尚悉结大惑不解,不就是一个已经被废的皇帝吗,又是个走几步路都能掉渣的老家伙,值得大相如此重视吗?
玛祥仲巴杰看出了他的心思,便郑重警告:
“我刚刚的话,你一字一句都要谨记在心上,如果忘了半个,就不要再来见我了!”
“末将明白,一定谨记,不敢忘了!”
有了李隆基,立李承宏为皇帝将更具有正统性,虽然是李唐宗室的旁支,但有了这位曾经做过四十余年太平天子的太上皇加持,一定会让那些终于唐朝的大臣们难堪和为难。
这对吐蕃而言,自然是个绝好的消息,因而玛祥仲巴杰才要迫不及待的将李隆基转移到兴庆宫。
……
天色渐晚,一轮红日挂在交错重叠的宫殿一角。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人救火啊……”
忽然一声凄厉的叫喊打破了这平静,但诺大的宫禁内反应者寥寥,眼看着火势越来越大,居然只有几个老弱宫人和宦官聚了上来,但他们亦是摇头叹息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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