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窦嘉的回答是很让秦晋意外的,以他所见过的这个时代的官员,绝大多数人说话时都是瞻前顾后的,更是极为谨慎的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但也正义为如此,秦晋觉得自己是找对人了,以此人的见识和坦诚,便有足够的理由对其进行扶持。
接下来,秦晋又进一步问道:
“足下觉得,吐蕃人会在何处犯错?”
“这……”
这个问题有点超乎窦嘉所料,因为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准确的预知某一件事的细节吧,更何况他仅仅是个普通人。但是,提问的毕竟是秦晋,也便由不得他草率作答,在思忖了好一阵之后才不甘心且无奈的摇了摇头。
“末将愚钝,实在想不出来!”
闻言,秦晋呵呵笑了。
“吐蕃人的第一个错已经犯了,玛祥仲巴杰和赞普赤松德赞的矛盾便是最大的契机,益喜旺波杀掉了玛祥仲巴杰的亲信,你说玛祥仲巴杰作为手握重权的大相,又会如何施展报复呢?”
窦嘉快速的盘算了一阵,答道:
“长安有吐蕃兵马十万,益喜旺波只有兵马三五万,还是一支刚刚死了主将的疑兵,此去恐怕是以卵击石!”
秦晋微笑着,并不置可否。但他的表情分明是不以为然,窦嘉毕竟是年轻人心性,他觉得自己的分析已经十分符合现实情况了,除非秦晋还掌握着什么自己所不知道的情况,但那又另当别论了。
“难道,长安还另有变化?”
秦晋仍旧不置可否,缓缓道:
“若论账面上的数字,益喜旺波的确胜算微乎其微,可世间事又岂能如棋盘一样是死的呢?玛祥仲巴杰遇刺,就算不死,恐怕也是伤重至极,焉知长安城中就没有钳制他的力量呢?”
玛祥仲巴杰遇刺的消息窦嘉是确确实实知道的,但他一直都以为这不过是神武军故意散布的谣言而已,为的就是扰乱吐蕃人的军心。吐蕃副相益喜旺波有着过人的洞察力,敏锐的抓住了这次机会,成功的夺取了兵权。
也正是因为如此,神武军几乎兵不血刃的就解除了针对潼关的巨大威胁。称其以智计退吐蕃十万兵,也绝对不是言过其实。
但是,巧计终究只是巧计,一旦到了最关键的时刻,还是要比拼双方实力的。玛祥仲巴杰毕竟是血雨腥风里过来的人,又怎么会轻易的遇刺呢?
可当窦嘉看着秦晋颇为玩味的表情时,心中不由得猛然一动,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突然从脑子里蹦了出来。莫非,莫非玛祥仲巴杰遇刺的事是真的?他有种预感,玛祥仲巴杰遇刺的事不但是真的,而且一定是面前这位秦大夫一手策划的。
然则,长安城内,吐蕃人的势力层层叠叠,尤其是经过鱼朝恩的大规模清洗以后,更是彻底掌握了长安内外,想要刺杀玛祥仲巴杰又与登天何异呢?刺杀这种事,嘴上说着容易,可当真要进行实施,困难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难道秦大夫当真派人刺杀了玛祥仲巴杰?”
秦晋点了点头,算是承认。
“秦某留在长安的眼线与李承宏搭上线,买通兴庆宫的宦官,又联结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刺杀若成,这两位一定不会坐看错失良机,就算不成……”
说到此处,秦晋顿了一顿,才有接着说道:
“玛祥仲巴杰至少有三日功夫没与敌前联络,这才导致益喜旺波杀将夺权成功,足下以为这都是巧合吗?”
至此,窦嘉内心的震撼已经无以复加,他万万没想到,这位秦大夫不出手则以,出手便是如此的惊天地,泣鬼神。李承宏这个傀儡皇帝也就罢了,可秦晋的眼线居然还能在玛祥仲巴杰的眼皮子底下悄悄的联结了赞普赤松德赞,这就不得不让人瞠目结舌了。
“吐蕃赞普如何说?”
秦晋负手而立,嘴角的笑意里透着阵阵寒意。
“赤松德赞虽然是少年人,但心智却远胜一般的成年人,如果玛祥仲巴杰遇刺,相信他一定会趁机夺权的。现在可以明确得知的消息是,玛祥仲巴杰未死,但身上的伤势也不轻,接下来如果赤松德赞胆子小不敢仓促行事,说不得还要推波助澜一下。”
有秦晋的这几句分析,窦嘉眼前豁然开朗,忽然觉得死气沉沉的关中居然有了天大的转机。
“如果长安一乱,益喜旺波便有足够的本钱和玛祥仲巴杰拼个你死我活,到那时,咱们便可静待鹬蚌相争,好乘渔人之利!”
不过,秦晋却又摇了摇头。
“鹬蚌相争可有,但却未必是你死我活,玛祥仲巴杰很可能会得个惨败的凄惨下场!”
话说到这,秦晋已经觉得自己透露的够多了,之所以透露这些信息,是想给窦嘉以信心,让他明白自己未必一定要依靠神策军与左武卫这五万降兵,其用意自然是希望他不要有任何的顾虑,放手施为,从邵仲庄和唐审行手中把兵权夺过来。
“好了,歇得差不多,也该继续上路了,今天日落之前还要赶到渭南,希望益喜旺波走的快点,也省得与其遭遇耽误了行程。”
以秦晋的判断,益喜旺波此时怕是恨不得插翅飞回长安,当然不可能在路上做一丝一毫的耽搁,以其计划,是要兵不血刃的抵达长安城下,而赤松德赞一旦夺权成功,势必不会久在长安耽搁,返回吐蕃高原才是其最终的目的,毕竟像玛祥仲巴杰这种做梦甚深的人还是少数。
况且,赤松德赞还是个未成年人,在根基未稳之前,又怎么可能耗费大量的精力在关中,与唐朝交战呢?是以,一旦赤松德赞成为了吐蕃名副其实的赞普,第一件要做的事,必然就是撤兵,返回吐蕃稳固自己的权力地位。也许若干年后,等他成年了,地位也稳如山石,或许还会生出卷土重来的念头吧,但那已经是后话了。
所以,秦晋真正的盘算是,在人马捉襟见肘的情况下,能兵不血刃使吐蕃退出长安,才是真正的上上策。毕竟唐朝内部现在也是焦头烂额,河北的史思明一直蠢蠢欲动,江南和江陵的几个节度使也都虎视眈眈,秦晋就算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同时对付这么多的敌人。
行军的路上,意外还是发生了,在日落之前的两个时辰,先头引路的左武卫一部在渭南以东三十里处遭遇了大股敌兵的袭击,秦晋得报时,具体情况还不得而知,以他的判断应该小范围的冲突,益喜旺波绝对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实力来对付神武军,毕竟此人手中掌握的兵马本就比玛祥仲巴杰少得多,怎么可能做出分兵这种愚蠢之举呢?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秦晋几乎可以断言,出面袭击神武军的,一定是投降吐蕃人的唐朝军队。
三千人的左武卫几乎在一刻钟的功夫里就被打的稀里哗啦,作鸟兽散,死伤虽然不多,可对后面跟上来的军队却造成了十分不利的影响,军心大受影响。此时最苦恼的莫过于邵仲庄,他一直自持手中有兵,可以作为与秦晋讨价还价的筹码,而这筹码自然也不能轻易的就被人戳破了。
“甚?都是些新附军?左武卫的兵是吃闲饭的吗?为何如此不堪一击!”
邵仲庄十分愤怒,如果把左武卫打成这种惨状的是吐蕃人,他也没什么可说的。但左武卫居然被昔日的唐朝地方军队打的满地找牙,也太给禁军十六卫丢人了。
左武卫这一部人马的惨败,也让邵仲庄产生了深深的危机感,如果让秦晋对神策军也产生了什么不好的想法,他手中的筹码分量可就变轻了。为了不使这种情况出现,邵仲庄必须让神策军与左武卫割裂,让人不把他们划等号。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神策军的一己之力干掉这股做鹰犬还如此卖力的新附军。
邵仲庄曾在陇右戍边多年,有着很强的战斗经验,调动兵马,布置进攻自是手到擒来。在最短的时间内,集结了近两万人,对渭南的新附军做猛烈突击。同时,他又继续集结兵马若先头的两万人未能一举溃敌,也必然消磨干净了对方的锐气,神策军主力再猛扑上去,此战得胜几乎是十拿九稳。
此时的神策军毕竟已经不是陇右与吐蕃人对峙时的神策军,由于大举扩军,兵员素质有了很大程度的退步,即或如此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将两万人集结成队也十分不简单了。
中护军窦嘉与护军判官韩豹就在这两万人之内,对它们而言这场大战来的太过突然,以至于韩豹以为这是邵仲庄在有意消遣他们这些神策军内的旁系人马。可随着大批左武卫溃兵血淋淋满身是伤的逃回来,他们又意识到,前面当真遇袭了,可邵仲庄把自己的嫡系人马放在最后,其目的也显而易见。
韩豹虽然不怯战,可对这种厚此薄彼的做法,也是报了极大的愤懑。他看到窦嘉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模样,似乎没有一丁点怨愤,便立时火气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