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虚子掩住了口鼻,阵阵尸臭熏得他胃口全无,原本饥肠辘辘的肚腹现在一点食物都吃不进去。
“快着点,这些尸首必须尽快聚拢烧毁,否则烂得透了,万一出现疫症,咱们都得完蛋……”
他絮絮叨叨的指挥着部下清理城内城外的尸首,益喜旺波部的吐蕃人对尸首并不像汉人那么在意,也乐得神武军帮助他们处理干净大规模发臭腐败的尸体。忽而,一个军卒来到清虚子面前,在他耳朵边低语了几句。
“看得真切?”
“千真万确,确系益喜旺波!”
“很好,动手吧!都抄家伙,跟我走!”
清虚子当然不会乖乖的等着益喜旺波主动将金城的控制权让出来,所以便要先下手为强,非但先下手为强,更要解除这些赖在城内不走的吐蕃军卒的武装。
很快,早就准备好的两千火器营军卒便列着队跟着清虚子直扑设置在城北的吐蕃兵营。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神武军也绝不可能容许吐蕃人在卧榻之侧酣睡,哪怕一两天的功夫也不成。
除此之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吐蕃人这次袭扰关中,对唐朝内部造成了摧毁性的打击,而长安的陷落又导致了唐朝的声威彻彻底底的跌倒了谷底。用不了多久,唐朝周边的各个蛮夷胡人便很有可能会进入到一个反抗的高峰。
所以,秦晋也要吐蕃人付出足够的代价才能离开关中,哪怕是暂时合作的益喜旺波,也绝不能留情面。
其实,依着清虚子的意思就是把能抓到的吐蕃人杀干净了事,如此一来,既省心又痛快,但秦晋的想法和顾虑更多,因为吐蕃人是杀不干净的,与其和吐蕃人解下血仇,不如扶植一个软弱的权臣,长安方面只做牵线遥控,岂非两全其美了?
清虚子这么做,也是秉承了秦晋的意图,进一步打击,削弱益喜旺波的实力,让他即便还存有异心也不得不乖乖的依靠神武军,与唐朝合作。
要知道,达扎路恭并非全军覆没,逃离金城郡的至少还有三五万人,这些人将来很可能有半数都会成为益喜旺波潜在的反对者。
火器营几乎是一路没有阻挡的就冲到了吐蕃军营外面,而所谓的军营也完全不成样子,就是将几个坊的民宅征用过来的,残兵败将一股脑的都住在里面。既没有寨墙,也没有望楼。更别提军事防御措施了。低矮的坊墙外只有几十个巡逻的军卒象征性的站着。
神武军来得突然,没等他们示警,弩箭便骤雨冰雹一样的倾斜过来,数十个吐蕃兵非死即伤,一时不死的也身中数箭,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是活不成了。
清虚子得意的捋了捋颌下胡须,他本来做好了进行一场恶战的准备,哪成想凶悍似豺狼的吐蕃兵居然这么不堪一击。
其实,这倒不是清虚子高估了吐蕃兵,而是军营中的吐蕃兵进行了两日三夜的恶战,血战以后,早就耗光了精力和士气,再者这又是金城内,谁也没想到说好了结盟的神武军会突然反水。
“留下五百人守在外面,剩下的冲进去捉人!”
接下来的进展几乎顺利的令人瞠目结舌,一开始神武还成群的挨家挨户进行搜掠,缴械。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所有的吐蕃人几乎没有反抗,而是选择了顺从。于是,清虚子的胆子也大了起来,将人马分成了若干小队,分开搜掠,以加快速度。
经过了近一个时辰的搜掠清理,整个被圈起来用作的军营的坊间一共有伤兵四千余人,其中还有很多伤重的难以活过今夜。
吐蕃人的武器五花八门什么都有,从陌刀长枪到普通的棍棒,简直就是大杂烩。事实上,吐蕃人从来都不以武器精良著称,他们所凭借的就是在恶劣环境条件下铸炼出来的勇悍。
而今,这些被耗光了精力的高原豺狼已经和待宰的羔羊没有什么区别。
如此轻易的就达成了任务,反而让清虚子有种重重一拳打空的错觉,好像身体被闪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报!北门已经顺利夺下,俘获残兵两千余人!”
北门的动作也极为干脆利落,清虚子有点不甘愿的咂了咂嘴。
“他娘的,以为是块硬骨头,谁料一口却咬在了肥肉上!”
所有的俘虏被集中在一起,看管于被焚毁成一片废墟的东市,清虚子大致了解了一下吐蕃伤病的情况,重伤者居然占了三成还多,就算轻伤也都看起来浑身是血,神情萎顿,这样一支残兵还能指望着他们打仗吗?
彻底控制局面以后,清虚子当即派人飞骑赶往城东的中军大营,向秦晋报捷。
益喜旺波被晾在军帐中将近两个时辰,眼看着就到了子夜时分,秦晋才看看出现。
“让副相久等了,见谅,见谅!”
秦晋轻描淡写的道了声歉,益喜旺波也只能强打着精神配合。
“无妨,无妨,秦大夫日理万机,莫说让外使臣等两个时辰,就算等上整整一夜又算得了什么呢?”
秦晋哈哈大笑,觉得这个益喜旺波倒是乖巧的很,虽然一双小眼睛里时时透着阴毒与仇恨,但表面上依旧不敢有半分冒犯。
“刚刚得到了消息,玛祥仲巴杰依旧战死授首,来呀,请吐蕃副相一观!”
这时,益喜旺波才发现秦晋身后的随从手中拖着个木质的漆盘,上面放着一个斗大的木盒,难道木盒中就是玛祥仲巴杰的首级?他的第一反应是震惊,紧接着内心中竟隐隐有几分难过。
木盒的盖子被掀开,一颗乱蓬蓬的首级呈现在益喜旺波的眼前,尽管须发缠结在一起,面部也尽是血污,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这就是玛祥仲巴杰。
“外使臣恭喜秦大夫斩下玛祥仲巴杰首级,同时也为吐蕃除去一害!”
益喜旺波尽量使自己的声音里充满了兴奋,但他的表情却出卖了他。秦晋也只做看不见,不予揭穿,随手提起盒盖又扣在了盒子上。
“玛祥仲巴杰已死,赞普不知所踪,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君,秦某有意拥立阁下为吐蕃新一代的赞普,不知……”
说到此,秦晋的话慢了下来,又只盯着益喜旺波的反应,等着他的回应。
不过,益喜旺波却彻底愣住了,好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这,这如何使得?”
回过神以后,益喜旺波坚决摇头,不肯接受。
然则,秦晋又岂容他拒绝呢?拥立吐蕃旧有王朝血统之外的人为赞普也是谋划最重要的部分,只有吐蕃国内各方势力纷争不休,唐朝才能最为省力且有效的羁縻这个从秦汉时代起就桀骜不驯的番邦。
拥立益喜旺波为赞普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要以唐朝的名义派遣驻吐蕃大臣,使其更进一步的掌控在中央王朝的手中。
当益喜旺波听见秦晋说出驻吐蕃大臣这个想法时,更是惊骇的无以复加。如果唐朝果真派兵进入高原腹地,赤松德赞又将置于何地呢?他想拒绝,又想不出足够的理由来说服秦晋,一时间不免就沉默了。虽然沉默,依旧是无声的抗议,表面自己拒绝的态度。
秦晋本以为益喜旺波会痛快的答应,现在看他态度颇为坚决的决绝,便又抛出了杀手锏。
“带进来!”
话音未落,一个满身血污的人就被带进了帐中。
益喜旺波不看则以,一看之下竟然骇的从座榻上蹦了起来。
“达布聂西?你,你……怎么来了?”
他心中预感不妙,却也还存着最后的幻想,希望是自己想多了。而达布聂西的话却将他所有的期望都无情撕碎。
“副相……所有的勇士都被那个清虚子活捉了……”
达布聂西身上有伤,腿部此时仍然流血不止,秦晋命人将其拖下去进行简单的包扎,还不希望益喜旺波的得力部下死在自己的军中。
秦晋没有开口,而是静静的看着益喜旺波,等着他的表态,到了现在这个地步,如果仍旧拒绝,说不得就得用一些手段了。
而益喜旺波的心里实在是乱到了极点,他现在最担心的就是赤松德赞的处境如何,目前知道赤松德赞真实身份的人不超过十个,万一消息泄露出去,赤松德赞落在唐朝人手中,那少年赞此生就休想再回到高原了。
静心细想之后,益喜旺波又觉得秦晋可能还不知道赤松德赞的真实身份,否则早就应该和自己摊牌了,又何必这般徒废口舌呢?
念及此处,益喜旺波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呼出。
“一切全凭秦大夫安排就是!”
此时人为刀俎,他为鱼肉,益喜旺波的面前只剩下了一条路,让他现在慨然赴死,又是绝不想做的,除了完全的配合秦晋以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
秦晋又呵呵笑了两声,指着案上摆放的一盆炖羊肉,说道:
“既然副相点头同意,咱们就边吃便商议吧……”
秦晋落座之后,又有军中仆役端来了一坛酒水,分别给两人面前的酒碗满满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