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双腿发软,独孤倓竟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原本在他身后狐假虎威的店伙计更是觉得魂飞天外,本以为搬来了京兆府的差役和神武军的巡城军卒就能一雪前耻,却那料得到竟是大祸临头了。
围观看热闹的人也都吃了一惊,想不到那个身量高大的胡人就是秦晋身边的亲信,恐怕就算宰相到此也得给人家三分薄面啊,更何况这谪仙楼里的虾兵蟹将呢?
的确,无论是安定侯也好,还是神武军的巡城军将,在乌护怀忠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那几个京兆府的差役更是连与人家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许多看热闹哄笑过的人下意识的就像退开几步,生怕那胡人脾气爆发以上伤及“无辜”。
秦晋以目光示意乌护怀忠不要当场实施报复,既然有神武军的人过来解围了,离开谪仙楼,躲开是非就是!
乌护怀忠心领神会,叫过那军将低声吩咐了两句,那人这才仔细端详一直默不作声的锦袍人,登时便浑身一震,进来时他就觉得此人眼熟,经过提醒才认出来,这不就是秦大夫吗?
不过,秦晋刻意低调,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身份,乌护怀忠也交代的很清楚了,那军将便也装作若无其事的吩咐手下人驱散看热闹的食客。其实,所谓驱散也不是统统赶出去,就是在谪仙楼上隔离开一个相对隔绝的范围,以便让秦晋等人从容离开。
片刻功夫,闲杂人等隔离完毕,秦晋和杜甫先后起身下楼,韦济与乌护怀忠也紧随其后,跟着离开。
秦晋一走,神武军的军将当即招来谪仙楼的掌柜,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让他好好管教店伙计,谎报军情,眼算得上扰乱城中治安,所以,那个带头闹事的店伙计是绝不能轻饶的了。
店伙计见自己忽然成了替罪羔羊,恐惧之下不禁向刚刚站了起来的独孤倓求救:
“安定侯救我,救救小人啊……”
独孤倓此时惊魂未定,心里乱成了一片,哪里有心思理会区区一个店伙计,只恶狠狠的骂道:
“闭上你狗嘴!”
今日如果不是店伙计故意撺掇,他也未必就能上赶着去惹那胡人瘟神。细想一想,这伙计殊为可恨,便上前去狠狠的踢了两脚,两脚之后还不解恨,便又补了两脚。
“狗东西……”
后面的话独孤倓没骂出来,惹谁不好,偏偏去惹胡人瘟神,现在好了,闹的沸沸扬扬,用不了天黑就得传的满城风雨,他独孤家成了万众瞩目的焦点,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厄运临头呢!
这时,不少食客也都重新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的猜测着与那高大胡人同来吃酒之人的身份。
“胡人曾说那锦袍人是他的主人,莫非……”
能被乌护怀忠称作主人的,除了秦晋还能有谁呢?
“莫非就是秦大夫?”
“未必吧,说不定就是随口一说,锦袍人看年岁也就二十五六的,秦大夫岂会如此年轻?”
谪仙楼的食客许多都是权贵子弟,自然有人听说过秦晋的年龄样貌,多方印证之下就更觉得八.九不离十。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独孤倓越发的心如死灰,得罪一个胡人也就罢了,如果锦袍人果真是秦晋,兴许独孤家便有破门之灾啊!
一念及此,独孤倓如丧考妣,再也不想在谪仙楼停留一刻,踉踉跄跄,摇摇晃晃的就奔了出去。
许多人看着独孤倓惊慌失措的背影都不免啧啧摇头,刚刚还耀武扬威现在就像丧家之犬,这世事变化也快的让人难以接受了。
总而言之,众人对独孤倓的看法,同情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不论人们持有何种态度,但至少有一点是确定的,独孤倓要倒大霉了。
神武军的人绑了那挑事的店伙计也紧跟着离开,不过还有不少京兆府的差役没有离去。不是这些差役不想离开,而是刚刚在与乌护怀忠的冲突中受了伤,有几个人不是腿骨骨折,便是肋骨骨折,要么就是手臂骨折,就算没骨折的也都伤的不轻,鼻青脸肿,浑身疼痛,偏偏又受了苦没地方诉说,又担心着得罪了城中的实权人物,会遭到疯狂的报复。
别看差役是京兆府的人,但都是些最底层的贱役,如果乌护怀忠真的到京兆府找麻烦,京兆府的长吏也一定不会为他们背黑锅,顶雷。
谪仙楼的掌柜仅仅是看店的人,真正的东家另有其人,在长安城里也是大富大贵之人,今日捅了这么大的娄子,当然要在第一时间禀告东家,否则这掌柜算是做到头了。
“诸位客官,对不住了,今日出了意外,暂且关板歇业,酒钱全免……”
出了这么大的事,谪仙楼打算先歇业,酒客食客们当然也都很识趣,没人胡搅蛮缠的非要继续吃酒,便也就跟着分分散了。
独孤倓回到家中便觉得自己好像大病了一场,刚刚发生的事情都极不真实,仿佛仅仅是病中出现的幻觉,但那些事情的的确确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摆在他面前的问题就像一把血淋淋的利斧,随时可能落下来砍在他的脖子上。
得罪了长安城内最有权势的人,还能有好下场吗?
“不,不能坐以待毙!”
独孤倓当即命家奴收拾钱财,打算给宰相重臣送礼,希望能买通一两位,就算为自己说说话也好。他第一个拜访的,便是与之交好的第五琦。
第五琦现在也算朝廷上炙手可热的人物,尤其是接连实施了几个重大的举措之后,朝廷府库逐渐摆脱了捉襟见肘的局面,经济致用之宰相的名声已经传遍了朝野,其风头甚至已经隐隐的盖过了宰相之首的夏元吉。
因此,独孤倓把希望寄托在第五琦的身上也不奇怪。
两人之间算是过从甚密,第五琦百忙之中居然就抽空见了独孤倓。只是独孤倓一见面就跪在地上声泪俱下,把他也吓了一跳。第五琦在官运未亨通之时,曾接受过独孤倓的资助,他自然不会忘记了曾经的滴水之恩。
“独孤贤弟这是作甚啊?快快起来,起来说话!”
第五琦知道独孤倓一定有事要密探,便屏退了屋中的所有令史,直到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才面色凝重的问道:
“说吧,究竟何事,竟至如此……”
“第五相公救我,救我啊!”
到了此时此刻,独孤倓不敢有半点隐瞒,将谪仙楼上如何得罪了乌护怀忠和疑似秦晋的经过一五一十的讲述了一遍,末了还痛骂了那个挑事撺掇自己的店伙计,如果当时他能压得住火,也就不会有现在的窘境了。
听完了独孤倓讲述的经过,第五琦也是好半晌没能说出话来,这个独孤倓,得罪谁不好,偏偏要得罪长安城中最有权势的人。就连天子都是人家手中的提线木偶,区区一个安定侯又算什么?
想到此,第五琦看着独孤倓的目光里除了流露出鄙夷之色,还有一丝淡淡的同情。
“你确定那锦袍人就是秦大夫?”
现在只能寄希望于那个锦袍人不是秦晋,如果是秦晋的话,就算他第五琦再有能力,恐怕也帮不了独孤倓。
独孤倓可不是善男信女,身上背的案子怕是一双手都数不过来,只要想查,便一准能查得出来,到时候破门灭家也是极有可能的。
“这,这……我也没见过秦大夫啊,但,但看热闹的食客有不少人都说是……”
看热闹食客说的话当然不能全信,第五琦便耐着性子询问那锦袍人的面目特征,经过独孤倓颠三倒四的描述之后,便已经有九成可以确定,这必是秦晋无疑。
而且,就在刚刚,他得到了消息,巡抚河东的杜甫已经在今日一早回到了长安,据独孤倓的描述,那布衣老者的特征与杜甫也是高度吻合。
思忖了一阵,第五琦轻叹一声。
“此事尚需从长计议,你且先回去,某或可设法助你……”
但终究是没有准话,独孤倓心里更加没底,绝望的看着第五琦。
“第五相公,第五相公,一定要救救我,救救我啊!”
与此同时,他又跪着膝行向前,一把抱住了第五琦的双腿,以头叩地。
“如果第五相公不能相救,独孤家,独孤家便要彻底完了……”
话还没说完,独孤倓放声痛哭,他这可不是惺惺作态,一想到自己就要面临家破人亡的噩运,如何不恐惧?如何不肝胆俱裂?想想家中的娇妻美妾,想想尚未成年的子女,都要被迫给人为奴为婢……
此时的惯例是,抄家的官员子女或是妾侍通常会发于其他官宦为奴为婢。
一想到这些,独孤倓心如刀割,痛不欲生。
第五琦见状又好言安慰,毕竟独孤倓于他也算有赠金之恩,总不能看着曾经的恩人要破门灭家了也不做些什么。然则,他能做的也只剩下尽力而为,不敢给予独孤倓任何保证。
毕竟此事能否有所转机,关键还要在于秦晋是否有心追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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