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武军三千兵马突然进城的消息还是在长安大街小巷内激起了涌动的暗流,布告上昭示的内容,百姓们看看也就罢了,许多人都在追寻着那张布告背后所隐藏的内容。
有人说是神武军内部的将校试图发动兵变,也有风言风语提及是某些心怀某侧者违令调兵。但不管如何,至少有一点长安百姓们是可以确实的,那就是无论三千兵马为何进城,进城以后又做了什么都不重要,市面又恢复了平静。
长安的百姓们大都可以拍着胸脯的对左邻右舍信誓旦旦的说着:
“有秦大夫在,什么妖魔鬼怪也翻不了天!”
这话大抵上是对秦晋以往种种战绩和功绩的肯定,但更深层的原因是,长安百姓们已经在潜意识中认为,秦晋是无所不能的,神武军是不可战胜的,长安经历了那么多的浩劫,皆因为秦晋和神武军不在。否则,长安的百姓们也不必遭受那骨肉分离,亲人阴阳两隔的苦痛了。
比起市井间的流言,朝堂上的官吏们则似乎更为接近事实的真相。某位神武军中级别不低的将校已经被秘密逮捕,突然进入长安城,又旋即撤出城去的三千神武军精锐应该就是专为抓捕那位大人物而准备的。
至于那位神武军中的大人物是谁,但凡神武军在京的将校都被众官吏猜测了个遍。不过,具体是哪位大人物,最终也还是没个确定。
政事堂左侧回廊旁的廨房内,一众官吏们正等待着宰相的接见,闲来无事便也在议论着昨日的这桩突发事件。
“听说了没?神武军内部有了激变,昨日神武军三千兵马进城,险些酿成一场大祸啊……”
“莫要危言耸听,神武军向来组织严密,军纪令行禁止,怎么可能有兵变?”
“也别说不可能,这天下事都没有绝对的,连皇帝都能成为昔日小吏的掌上玩物,又何谈成军不过数年的神武军呢?”
此言一出,立时就有人连连示意噤声,这等话岂是等闲能够出口的?
事实上,大臣们私下议论朝政时,也都是这般,只不过这里毕竟是政事堂的廨房,万一被传到了某些心怀叵测的小人耳朵里,闹个鸡飞狗跳也不是不可能。
这时,一名中等身量的绯袍官员说道:
“神武军的确不会发生兵变。但是,神武军的长史,此时已经身陷囹圄了!”
“长史?哪个长史?”
绯袍官员的话言之凿凿,登时就吸引了众人的兴趣。
“还能是哪个长史,自然是陈千里了!”
神武军的长史与别家长史不同,别家长史都是负责各种军政庶务,可谓是位卑权重,独独神武军的长史只专司军法,将神武军上下收拾的齐整如一。
然则,就是这样一位专司执法的长史,怎么可能带头违犯军法呢?
“快说,快说说,这其中究竟有什么隐情?”
那绯袍官员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
“此事说来就可惜了,某也只是知道具体被抓之人的姓名和官职,至于具体的细节,只能当事者来告诉诸位了!”
卖了好大的一个关子,最后抛出来的却是这不痛不痒的结果,听热闹的官吏们自然不肯轻易放过他,当然也不会相信他不知道这件事的内情。
窃窃私语之声很快就演变了隐隐然的喧闹,正好外面有书令史推门而入,惊得众官吏忙不迭的闭嘴收声。
“哪位是门下给事中闵修文?第五相公有请……”
刚刚那位绯袍官吏站了起来,客气的说道:
“某便是!”
这些政事堂内的令史和书令史虽然都是流外官,身份地位远远没办法与他们这些品官相比,但有道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为了不被这些小鬼折腾,官吏们大都不会得罪政事堂内外行走的书令史。
出了廨房,离大门远了,那名为闵修文的绯袍官吏便小心翼翼的问道:
“第五相公可是看了在下的奏疏?”
而今天子瘫痪不能理事,但凡大臣的奏疏均有政事堂处理,第五琦作为今日的当值宰相,今日所上的奏疏自然要他来阅览。
书令史的态度却不冷不热。
“下吏只负责堂外行走,堂内相公们如何处置公务,却非下吏分内之事了!”
不软不硬,不卑不亢的一句话将闵修文顶了回去,闵修文自讨没趣,便尴尬的闭上了嘴巴,跟在那书令史后面,很快就到了第五琦办公的中堂门外。
书令史先进去通禀了一句,片刻功夫第五琦就传出话来,让闵修文立即入见。
这是他第一次进入政事堂,其中堂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富丽堂皇,比较而言,更像是一个大户人家的书房。书案和书架看起来都已经很有年头,堂中香炉烟雾缭绕,阵阵檀香气息令人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
堂内左侧的位置有一块屏风,尚书左仆射第五琦就在那处屏风后。
“下吏门下给事中闵修文,参见相公!”
“不必拘礼,进来吧!”
第五琦的话很是低沉,闵修文心中忐忑的绕过了屏风,却见第五琦手中笔杆还在不停的摇动,显然是奋笔疾书。
旁人都羡煞宰相大权在握,却不知道他日理万机,就连寻常休息的时间都要用来处置公文。
对于那些奸佞无能之辈,做宰相自然是享乐的途径,可在第五琦而言,当一天和尚,就要一天把钟撞好,绝不能糊弄。
门下给事中本该是门下省的属吏,按道理归门下侍中所辖。不过,自打门下侍中韦见素赶赴江南以后,门下省也自然就成了夏元吉和第五琦的自留地。
这个闵修文在此前既不属于韦见素的亲信,也不是第五琦和夏元吉的亲信,第五琦之所以今日要见他,还是因为这厮送来了一封奏疏。
第五琦掸了掸书案上的一张纸笺。
“这份奏疏是你写的》”
“正是下吏!”
从第五琦的声音里,闵修文觉察到了一丝丝的阴沉,而从他的面色中,更让闵修文有了一种不妙的预感,但事到临头也只得硬着头皮说道:
“下吏愚见,如果说的错了,还请,还请相公海涵!”
岂料,第五琦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敢为朝廷谏言,就算错了,也是该赏,你不必害怕。某今日令你入见,是有好事一桩!”
直到此时,从第五琦嘴里说出了“好事”二字,闵修文那一颗忐忑的心脏总算好好的放回了胸腔里。
第五琦又以手抠了抠书案,问道:
“你的奏疏中言及,西事与北事不可并举,应先紧后缓,不知何为紧,何为缓呢?”
说起这些,就是闵修文的强项了,他稳定了一下心神,侃侃道:
“西事涉及安西与河西,以下吏愚见,只要保河西不失,便会使关中无虞。但河北却不同,河北历来乃产粮产兵的要地,往北是抵御契丹人南下的屏障,向南则与都畿道形成了我大唐半壁江山,孰轻孰重,难道相公看不出来吗?”
原来,闵修文是个从蜀中选调进京的官吏,因为历年铨选皆为优等,便被吏部擢拔调来长安,其中授意者便是尚书左仆射第五琦。
由地方小吏,一跃而成京师中枢的紧要官吏,怎能不使闵修文战战兢兢,患得患失呢?
所以,闵修文在做足了准备之后,便就天下局势,以及朝廷的选择,写了一篇详尽的奏疏,希望能够引起宰相的重视。而今,果不其然,因为这封奏疏,使他被宰相接见。
第五琦展眉一笑,又似自言自语的说道:
“这等道理,我等身为宰相,难道就看不出来吗?”
这话说的不算客气,闵修文马上又惊出了一身冷汗,觉得自己刚刚把话说的太满,太硬,可能让这位第五相公产生了不快的情绪。
然则,还没等他说话,却见第五琦忽而向前探着身子,一字一顿的问道:
“你可知,就连睿智如秦大夫都两难选择,这究竟是为什么吗?”
“为,为什么?”
闵修文下意识的问了一句,但马上又意识到,这其中定然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秘,心中登时便既好奇,且害怕。好奇的是,这背后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呢?害怕的是,自己因为多嘴而受到牵连和惩罚。
第五琦又将身子坐直,直视着闵修文。
“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好太多了,你是想好,还是不想好呢?”
第五琦这几句不阴不阳的话着实令人难以回答,闵修文暗自琢磨着,这位第五相公究竟是什么意图呢如果他想就奏疏展开询问,显然不会说许多不相干的话。可如果他的注意力本就不再奏疏上,那么接见自己的目的是什么呢?
有着多年为官吏经验的闵修文知道,如果弄不清楚对方的目的是什么,那就好比瞎子一般,只能任人牵着鼻子走。在官场上,这种处境是很危险的,因为一不小心就可能一脚他错,跌入完整深渊。
“下吏愚钝,请相公明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