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阳光斜斜地落了下来,擦过他的衣角,落在了他的脚边,他整个人却站在了阴暗的角落里,就像是被人遗忘的雕像,一动不动的,显得格外的孤寂寂寥。
宿梓墨望着宿云孤斜斜背对着自己的背影,不知为何,突然有些触动,他放轻了脚步,慢慢地,缓缓地走了过来,就像是走近一只受伤,****着伤口的动物。
宿梓墨素来不是懂得温情的人,他顿了顿,唤道:“……宿云孤。”
宿云孤的肩膀动了动,旋即又慢慢地沉寂了下来,却并不答话。
宿梓墨想了想,“阿落方才不是故意说那些话刺你……”但他说了一半,却不知道该如何继续说下去,最后,他只拍了拍宿云孤的肩膀,“你跟我来。”
每个男子心目中都有着一个伟岸的英雄,宿云孤小时候心目中的英雄就跟所有的小孩子一样,都是自己的父亲。但是慢慢的长大后,父亲的冷漠让他伟岸的形象最终在宿云孤的心中缓缓地退散了。
后来,宿云孤心目中的英雄是保家卫国的宿梓墨,他欣羡着他健康的体魄,又崇敬着他的骄勇善战,屡战屡胜。
所以,对于跟宿梓墨的接触,宿云孤其实是很开心的。
只是,他素来是个内敛又傲娇的人,这些都不好表现出来,都被他深深地埋在了心里。
现在,看到宿梓墨特地跑出来找他,他心中如何不触动。他其实并不是多生穆凌落的气,穆凌落那些话说得也并没有错,错的原本就是他。
而他,却打算一直这样错下去。
“……去哪里?”宿云孤听到身后远走的脚步声,连忙转过了身来,犹豫了下,他到底抵不住跟自己心目中英雄独处的诱惑,快步跟了上来,别别扭扭地问道。
宿梓墨目不斜视地道:“你跟我来就是。”
宿梓墨向来惜字如金,宿云孤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人,但是跟着宿梓墨走,他总是想说些什么。以往跟在他身边的季非凡总是喋喋不休的,有着说不完的话,但是,他面对着宿梓墨,却不知如何开口才好。
他有些纠结地蹙了蹙眉头,一路跟着宿梓墨的脚步走,却愣是一句话都没问出口来。
直到宿梓墨突然停下了脚步,并拉住了继续往前的宿云孤,他才恍然回神,抬起了眸子,望着眼前萧条的巷子。
宿云孤从来没来过贫民街,眼前满目苍夷就让他有些愕然,他素来在国子监和府中出入,哪儿见过衣衫褴褛的贫民和病入膏肓的乞丐,眼前的一切都让他感到震惊。
“这是……”
“这是贫民街,你可能从来没来过。”宿梓墨平静地道,“这里住着整个京城最底层的人,这里的乞丐看不起病,伤口会发腐生虫,但他们却还是为了生存而喝着肮脏的水,吃着不干净的食物。昂贵的看病费用,以及药材钱,都让他们望尘莫及,他们只能苟延残喘,可哪怕如此,他们每个人都很坚强地为了活着而活着。以前阿落也会来给他们看诊,对于他们来说,能够得到点点的帮助,就给旱地得到甘霖一般。”
“朝,朝廷不管么?”宿云孤愕然。“不是说黄天之下,莫非皇土么?咱们京城素来繁华,出现这些穷苦的人,难道皇上不管么?”
“管?怎么没管?”宿梓墨淡淡地道,“但是,管得过来么?义诊也开过,但是,这些远远赶不上病人的增加。阿落曾经提过一个官员捐助的方案,不过父皇没有通过!这件事后面也耽搁了,我们王府每个月都会给予捐助。可是被遗弃的孤儿也好,年迈的老人也罢,都是远远要超过我们的王府的捐助的。甚至乞丐的增加……太多不可估量的元素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
随即,宿梓墨又带着宿云孤穿过数条小巷子,最后停到了一道小院门口,门并没有关紧,里面此时有着数位身体残疾的汉子,他们或是少了耳朵,或是断了只手,还有断了脚的,他们此时正在搬运着麻袋上板车,有些因为站立不稳,被麻袋砸了头……
“他们……”宿云孤没看明白。
宿梓墨看着门口看了半晌,一直都没说话,半晌,才带着宿云孤往回走。“那是曾经跟着我上过战场的一些将士,他们或是被家中嫌弃,或是家中已无人,如今孤苦伶仃。朝廷给予的抚恤金到底不算丰厚,他们还是需要为了未来而努力,哪怕是没了手,没了脚,他们还是在坚持不懈地活着。”
他看了眼宿云孤,“那是阿落聘用的,他们只上过战场,大字不识,只能卖力气,故而阿落就给他们寻了给她名下的药铺搬送药材的工作。我们王府能够养他们,但是却不能光给米不干活,每个人活着都有每个人体现的价值。你比之他们,好上千倍百倍,明白么?”
“你在痛哭自己没有健康身体的时候,他们却没有手脚;你在痛苦自己没有亲人疼爱的时候,他们甚至连亲人都没有。”宿梓墨语气寡淡。
宿云孤的脸一瞬间都通红了起来,他垂下了眼睑,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切,不由稍稍地抿住了唇角。
从前从来不曾告诉过他这些,他生而富贵,自小就在齐康王府长大,虽然母亲早逝,父亲不疼,继母不爱,但却还有个祖母护他怜他,保他衣食无忧。
比之刚才那些人,他好了成千上百倍的。
人生从来都是无法对比的。
宿云孤身侧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他想起方才穆凌落的怒骂,想起了刚才祖母年迈脸上遮挡不住的疲惫和眼底的担忧与悲伤,他的眼眶不由稍稍地红了起来。
他其实从来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孤单,那么可怜!
“……对不起。”
终于,宿云孤动了动唇角,吐出了三个字。
宿梓墨闻言,眼底浮过淡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寒凉冷冽,“你需要道歉的人,从来都不是我。”